季澄风与商别云不置可否。洄娘湛明几人对视了两眼,先去看商别云,商别云侧着脸略一点头,洄娘迟疑了一下,回答季澄风:“我们这边去了两侧厢房跟下人房,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虽说丽妃已经入宫多年,可未出阁时的房间按理说也该保留,可我们在袁府,并没有找到女子的闺房。”姚轲:“对啊,袁家人丁这么少,也不缺这一间院子,总不会女儿一入宫,就将她的闺房改做他用吧。”商别云从怀中摸出那本册子来,扔在了洄娘那边的桌上。洄娘拿过册子,与湛明东渊淼淼凑着头一起看了,几个人读着册子,神色几经变换。看完那页信件,再往后翻,露出被撕掉的纸茬来,厚厚的,被撕掉的有十几张左右的样子,再往后翻,便是一片空白了。洄娘将册子攥在手里,几人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之中。姚轲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伸脖子:“什么啊?什么东西?我不能看吗?”商别云看了季澄风一眼,冲洄娘示意了一下,洄娘攥着册子,好似有些不愿撒手,看了淼淼一眼,便认命一样,将册子砸在了姚轲手上。姚轲兴高采烈接过来看了,看完之后抬起头来,两眼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精光,口水都要滴在册子上了,急匆匆去扯季澄风的袖子,说话都有些结巴:“风哥,这东西哪里搞来的,上面写的是……是真的?这个东西,啊不,这个人,啊也不对,总之现在在哪儿?”季澄风没个好气,把袖子扯了回来:“你是猪脑子?别想了,没戏。”、姚轲满脑子被那些奇异的词镇住,被季澄风一骂,缓了一缓,脑子腾空,这才想通关节,“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都摔在了地上:“是是是??!是丽……”季澄风一脚踢在他腿弯上,把人踢跪了,捂着嘴按在怀里:“你怎么不再大声些?把街上的人都喊来才好呢!”姚轲拿眼神讨饶,季澄风松开手,他大喘了两口气:“怪……怪不得呢,我刚才看见信纸,就觉得有些眼熟……”商别云耳朵一动,突然转过身来:“信纸眼熟?你认识这信纸?”“啊。”姚轲神色无辜地点了点头:“跟我家用的一样啊。不是普通的洒金纸,你看这是两层薄宣中间夹着金箔跟兰花花瓣的,中间这个是官印,这是进上的纸,我跟我哥也就是私下里才用用。”商别云与季澄风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提着姚轲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除了你家,只有皇宫里有?不会落到别处?”姚轲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被一左一右架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啊啊,那倒不是,除了皇宫,还送去过昆山行宫,跟儒岛上。”“昆山行宫是皇家避暑的地方,长琴岛……怎么没听过?”季澄风皱着眉。无藏楼的生意他多多少少都有了解,进上的生意他都会刻意回避,不过大概的情况还是知道的,却是第一次听说长琴岛这个名字。姚轲努力地从脑袋中搜刮着零星的记忆:“进上的生意都是随着上面的心意来的,上面让送去,我们便送。只不过儒岛送得少,几年间不见得去一趟,要的也都是些寻常东西,我也是因为它名字奇怪,这才隐约记得。具体的,还得去问我哥。”季澄风挠了挠头,去看商别云:“怎么说?反正你怎么都要去走一趟。”“无藏楼主人吗……”商别云站起身来,回头看了洄娘他们一眼,沉吟了一会儿:“我跟他俩去拜会一趟,你们几个在这里等吧。”姚轲摆着手:“不用啊,一起去吧,我哥不但不咬人,长得还挺好看呢。”一边说一边朝洄娘挤着眼。洄娘还愣着,淼淼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他跟洄娘之间,商别云提起了他的领子,朝门外走去:“走吧。废话随谁?忒多。”作者有话要说:真富贵还得看我们小姚第52章商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侵入了他的肺腑,他屏住呼吸,让这股气息在自己身体中停留地久一点,再久一点,然后长长地呼了出去。姚轲状若不经意,抓着船上的桅杆,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商别云,见他呼吸着海风惬意的样子,赶紧有样学样,满脸陶醉地迎着海风吸了一大口气,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强忍着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冲到商别云身边,抓住围栏,整个上半身都搭在了船外面,对着靛色翻着白色浪莫的海水,大吐特吐起来。“啪”的一声轻响,是围栏轻微开裂的声音。商别云在心中默念好几遍“算了算了毕竟是他家的船”,顶着满头暴起的青筋,捂住口鼻,咬着牙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来?”姚轲晕船晕地面如菜色,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嘴角,回过头来,面如菜色:“我,我想着或许能帮上点忙。”商别云死死盯着他的袖口,眼神几乎要把那层布料点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倒也不必,有季大人在足够了。”“他哪是来帮忙的,分明是趁他哥不在没人管得了他,抓紧时间撒欢捣乱罢了。”两人回头,见到季澄风啃着半拉西瓜,从底舱走了上来,走到姚轲跟前,踢了他一脚:“你给我老实点,晕船就去底下乖乖躺着去,学人家上来吹什么风。你要是少个一斤八两的,你哥还能饶了我?”姚轲有气无力地赔着笑:“没事,我再习惯两天就好了。我哥每次出门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到时候我再把瘦下来吃回去就行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没跟你哥知会,擅自借了船来,会不会……”商别云有些别扭。“没事的,这事儿是福伯点头,你不知道,我哥平日里神出鬼没,福伯算是半个主事人,有他发话,没事的。”姚轲缓了一缓,盯着季澄风手里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西瓜吞唾沫:“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答应地这么爽快,平时对我都没这么大方。”商别云回想着,自己去无藏楼拜见时,见到的那个白胖富家翁长相的老人。此去无藏楼,他心中翻过许多心思。对这个天下第一楼年轻主人的好奇、他对抛出长生筹码的自己的态度,以及儒岛这处神秘所在,会不会触及到什么核心的秘密,等等各般。却没想到,这一趟根本扑了个空。无藏楼主人云隐,没有驻守,只见到一个被姚轲称为福伯的人物,见姚轲与季澄风带着商别云来访,十分重视,姚轲小心翼翼地提出想借一条送货的船去儒岛看看的时候,他只是略一沉吟,连理由都没详细问,便一口答应下来。“我们按照上面的要求,平时运送贡品,有时会给儒岛也带去一份,其他的交集却是没有的。正巧最近也有一船货要送去岛上,大家若不嫌弃地话,可以随行。不过毕竟是通上的所在,虽没什么明面上的规矩,不过大家还是谨慎些,不要有什么冲撞,那便不好了。”老头笑得十分和气。商别云想起,他好像就是丛音来送回帖的时候见过的白胖老翁,还曾给自己送过一桌望湖楼的席面。没想到竟是在无藏楼地位如此之高的人。“福伯是知道有我跟着才放心的,你皮子绷紧一点,别捣乱,要不然下回有我同行也不管用了。”季澄风把瓜掰了一半,扔到了姚轲手里。“商大家,知道你嫌脏,就不分给你了。”季澄风啃了一大口西瓜,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商别云皱着眉头走得离这俩人远了一点,正巧有个船工路过,商别云赶紧叫住了他:“劳驾,我们出海已经六天了,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船上从没来过贵人,船工不常对答,有些紧张:“回,回大老爷,现在这个季节没有顺流,这一趟的风也不好,咱们也不知道还要几天。不过应该也快了,那个岛离得不远,这次已经是最慢的一次了。”商别云皱着眉,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尖啸,商别云抬头望去,桅杆望台上值守的瞭夫站了起来,攀着桅杆的尖顶,挥动着手里的旗子,口中发出高亢却意义不明的啸声。那船工面色一喜,扭头就要跑,商别云赶紧叫住人:“怎么了?!”“哦,大老爷,看到岸了,咱们到了!”那船工赶紧回头朝商别云行了一礼,回完话,兴冲冲地跑走帮忙去了。商别云回身扶住围栏,朝前方望去,广博无垠的海域与沉色的天空,裹挟着浓重如同胶纸的海雾,向小小的船只倾颓而来。船只上有像蚂蚁一样人匆匆跑来跑去,商别云在海天的威压下挺直了脊梁,远远见到青色岩石的一角,从海雾之间探出一个头来。靠岸的时候天色还没全亮,洄娘原本还在睡着,被船工们的动静吵醒,揉着眼,搀着淼淼的手从底舱走了上来。男人们肩并肩站在甲板上,朝海平面看着。洄娘走到了他们身旁,往他们看的方向看:“看什么呢?”李东渊拍了拍围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船要靠岸了。”湛明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轻轻笑了笑:“没想到咱们这一群,也会有坐船的时候。”“不知道下次再到海上来是什么时候。”商别云回身,排了排洄娘的肩膀:“走吧,他们在铺船板了,下船。”据船工所说,整个岛上只有这一个浅湾码头可以供船停靠,可跟商别云想得不一样,这个唯一的码头并没有什么精饰,更不要提有什么使者在此等候着了。“不是跟皇家有关系?这么简陋合适吗?”他踩在细细的白沙滩上,扯住姚轲问。“我不知道啊,我也头一回来,逮个人问问。”姚轲拽住一个正往船下搬运货物的船工:“这货送到哪里?没有接应的人吗?”这个船工就有些老练了,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将货箱放到地上,行了个礼,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竹棚:“回少主的话,没见过这个岛上的人。我们按照吩咐,每次都是把货放到那个竹棚那里,就直接走了。”“不与人交接?”季澄风闻言十分奇怪:“这可是进上的珍品,难道就不用清点数目仔细核对?放在那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来取走?贡品若是坏了烂了又算谁的?”船工摇了摇头:“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照做。”季澄风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指着姚轲:“他算不算上面?”船工赶紧又行了一礼:“少主自然是算的。”“那这次上面说,要将这个岛检搜一遍,或者等到来取货的人,船还不能返航,你去吩咐吧。”季澄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朝岛屿的深处走去,姚轲与商别云一行人也紧接着跟上了。船工面露些许难色,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低头称是,低下头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尽数消失,眼中有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没叫任何人瞧见。季澄风率先走进了竹棚里,用刀柄四下戳着:“这鬼地方,真邪门。”商别云紧跟在他身后,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置可否,在竹棚里扫了一圈。这里非常简陋,除了一个棚子只有一张长桌,用来摆放货箱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眼就能望到头。商别云也没期待着能从这里找到什么线索,回头吩咐湛明等人:“先散出去在岛上转转吧,看……”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白沙滩上从船到竹棚之间有两排脚印,整整齐齐,是他跟季澄风的。商别云皱起眉来,往船的方向看去。不只是湛明等人,那个与他们答话的船工也不见了人影。船上本来有十几个船工,在甲板上来来回回搬运货物,可此时也看不到了。那艘船=搁浅在岸边,安静地恍如鬼蜮。商别云缓慢地转过头来,季澄风还背对着他,正将刀举着,用刀柄去戳竹棚顶上的油麻叶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季澄风?”商别云试探着叫他。“干吗?”季澄风回过头来,一愣:“娘的,人呢?”商别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先别急,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知道不对!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呢?姚轲人呢?不会……”“先生……”一个声音打断了季澄风,轻轻地,听在商别云耳中却恍如惊雷。他猛地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树林的阴影下,一只沾满了血的手正扶着树干,程骄的脸从那后面露了出来:“先生……”他又叫了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商别云与季澄风没有丝毫犹豫,冲了上去。商别云将程骄的头扶起来,靠在了自己怀里。程骄伸出手来,拽住了商别云的衣领,拽着他,试图将他的耳朵拉到自己面前。商别云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听到他声音细弱地:“丛音……救……丛音……”季澄风听不清,站在一旁急得转圈:“怎么样?他说什么?哎怎么伤这么重,活得成吗还?怎么……”“铮”的一声,季澄风的声音戛然停住。程骄双手捂住脖颈,血疯狂地涌出来,他看住商别云,眼神中全是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商别云扔下他,将磷光收回鞘中,冷冷地看着他挣扎,直到断气。“这……难道……”季澄风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商别云,有些结巴。“不是程骄。”商别云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衣襟:“我的程骄不会用血手抓我的衣襟。咱们入幻了。”作者有话要说:娇娇来了!(虽然是个假的)第53章季澄风看了眼地上那具血还缓缓淌着的尸体,还是吐了下舌头:“你下手也太果断了,就不怕有个万一?万一是他真的呢?”商别云正蹲下身检查着尸体身上的衣饰,闻言颇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季澄风一眼:“可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啊。”正说着,那具尸体在他的手下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颤动。季澄风一把将商别云扯开,飞退几步,两人全神戒备地盯着那具尸体,只见它震颤地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在将要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突然半悬到了空中,扭曲着在空气中形成一个漩涡状的黑洞,骤然间消失不见,连带商别云身上沾染上的血迹也一并消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看,早跟你说了。”商别云淡淡朝季澄风扔下一句话,自顾自朝着树林深处的方向走去。季澄风没什么入幻的经验,还站在原地,盯着尸体消失的地方有些发懵,见商别云走了,赶紧按住刀柄追了上去,嘴里嘀咕着:“狠,是个真男人。”商别云没理他。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音……”“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会不会死?”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有。”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两个人无言走了一会儿,季澄风默默走去了前面,将刀抽了出来,提在手里走着。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声音闷闷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不去哪里。”商别云在一棵树前略停了一步,看着树身上苔藓生长的方向。季澄风一下子止住了步子:“不去哪儿?那咱们这是干嘛呢?瞎转?”“嗯,瞎转。只要不停下来就行。”商别云没有多说。季澄风当了小半辈子聪明人,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疑问,他来解答。遇到商别云之后碰到的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因而处处需要他来解释说明,可偏偏他又是个话闷子,追问一句,才说一句。季澄风不免有些气闷,拿刀砍着树上的藤蔓撒气。商别云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只有你我踏进了竹棚,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的也是我们二人,所以我猜测这个幻境大概是有一个范围的。维持一个幻境是一件十分消耗心智意念的事情,要么是时间,要么是范围,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从真实程度来看,它的范围也不会将整个岛屿饱含在内。所以我们要一直保持移动,不能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季澄风两手插着腰带默默听着,听完之后笑了一下:“好家伙,这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还有,你怎么懂这么多?好像见过很多幻境一样。你见过很多吗?在哪里见过?哦!那个小丫头,能弄乱人记忆的那个,她那也算幻术吗?”“……总之,我们走走路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这个幻境,恐怕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看谁先熬过谁吧。”商别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光,继续朝前走去。“然后呢?”季澄风迈了几大步,追了上来,与商别云并肩:“就算是幻境先撑不住,那然后呢?”“等我见到施幻的人,就没什么然后了。”商别云的手掩在袖间,缓缓握成了拳。二人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从密实的树叶间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不知是不是这个幻域的缘故,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丝丝鲛人血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可细细去嗅的时候,又全无踪迹,像是欲盖弥彰的诱饵。商别云的眉心渐渐攀上一丝焦躁。季澄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我说……怎么回事?”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树上的苔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不可能的,”商别云站在了原地,“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念力,把一个范围如此之大的域撑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的……”“不然我们往回走试试?”季澄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用刀背狠狠地捶了树干一下:“有可能这就是个无解的幻境,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为了对付外面的人呢。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姚轲他们在外面会是什么情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商别云喃喃,仿佛在对自己说着:“除非……”“除非什么?”季澄风见商别云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树林间的某处阴影,也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除非……是这个幻境一直跟着我们。”话音落下,磷光脱手,化成一道锐光向前方的阴影疾飞过去,发出“噗”的一声,入肉的轻响。季澄风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几乎跟在磷光之后,转瞬间便到了。刀锋入肉触到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季澄风拔出刀来,向后仰倒身子躲过迎面斩来的剑光,商别云擦着他的身体与他错身而过,一拳正中目标。两个人影倒飞出去几丈之远,才堪堪停住。商别云与季澄风并肩立着,身侧的树林与阳光,像是融在水中的墨画一般,从天穹向下,融退而去,二人的耳中重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余光看向周身,原来是身处在一处海上悬崖之上,脚下的巨石像一块巨大的刀锋一样嵌在海天之间,脚下一步,便是千丈之下汹涌的海浪。几丈之外,澜公子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在一旁,狂笑声在海天之间,仿佛寻觅猎物的鹰隼:“你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澜公子,商别云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他看向被澜公子扔在地上的那人,是一个女子,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一动不动,不知生死。肩上插着磷光,还被澜公子拎过来挡在身前,生生受了季澄风一刀,还有自己一拳,此时空气中,海风搅弄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的味道,让商别云眉心发跳。“还以为堂堂鲛人王,会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你的办法竟是傻傻地走,哈哈哈哈,可爱可爱。”澜公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听到“鲛人王”三个字,季澄风握刀的手轻轻一抖,眼角朝商别云瞥了过来。商别云只是盯住了澜公子:“我来了。丛音跟程骄呢。”“哎?”澜公子一脸疑惑:“你说那两个小孩子?死了啊。”商别云没什么表情:“怎么死的。”“吃了。女的那个嫩一点,煲了汤,男的那个硬邦邦的,烤了吃。味道很好,我还给你留了一点。”澜公子脸上浮现出回忆美食的表情来。季澄风忍不住用余光憋了商别云一眼,商别云却没什么反应。澜公子的眼神在商别云脸上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怎么逗都没反应。”“你不是要玩游戏吗?我陪你,你的谜语你的题面,我都猜到了,是我赢了。”商别云淡淡道:“赢了的人,应该有彩头。”“玩游戏?谁说我在玩游戏了?”澜公子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我只是在玩你。”季澄风将刀换到右手:“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话被直接掐灭在喉咙里,季澄风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空中,空气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他徒劳地挣扎,用刀在空气中挥砍,可却是无用,刀松了手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他两手在脖颈间抓挠着,绝望着陷入窒息的地狱中。“我与他说话,几时轮得到你这杂碎插嘴?”澜公子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森罗。“玩我?”商别云仿佛看不见挣扎着的季澄风,仍是慢条斯理的:“还没玩够吧?”澜公子的眼神转向他,明显地闪着光:“是你,不愧是你。”“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里。为了你我准备了好久,好久好久,你要不要来看看?”澜公子朝商别云伸出手来,眼神中满是依恋与期许。商别云没有看澜公子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季澄风一眼,径直地与澜公子擦身而过,向他身后走去。澜公子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放了下来。他盯着那只手笑了一下,神色没有着恼,向着商别云的背影追了过去。季澄风的身体砰地落回了地上。脖颈上那只看不见的巨手消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嗦,涕泪狼狈地流了下来,他却顾不上,脸在冷硬的岩石上蹭着,磨破了几块皮,他痉挛着半撑起头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身后跟着那个鬼神莫测的澜公子,一同消失在了山崖的下方。眼前漂浮着光怪陆离的黑斑,他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悬崖上,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被海风拍打着,像一对作伴双双死去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的触碰将他的意识从昏沉中唤醒。他强撑开眼皮,视线几次模糊之后,他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是程骄。他正蹲下身子,向季澄风伸出一只手来,见到他睁眼,突然用那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季澄风的口鼻。第54章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程骄跟丛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