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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鲛人怎么会咬人》TXT全集下载_23(1 / 1)

商别云眉心狂跳,没等着回头骂人,程骄清了清嗓子,先笑了:“丛音倒也没猜错,我确实有这个打算。我为先生卖着命,先生虽然不稀罕,可总要给我些甜头吃吧。”第66章丛音拽着商别云的袖子,做着“你看你看他都自己承认了!”的表情,双手伸开拦在了商别云身前,对着程骄,皱着鼻子呲牙。商别云狠狠瞪了程骄一眼:“即便你说的就是真的,但依我看,并没有带上你的必要。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办,你走吧。”程骄的笑有些僵在脸上:“先生,没有时间纠结这些……”“程骄,”商别云抬起了眼皮,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耐性陪你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不管你对我是依恋也好,执念也罢,我今日便明确地告诉你,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奉陪。”程骄脸上的笑一点点收了回去。其实在以前,跟商别云比起来,他才是不爱笑的那个。只是因为不知道当再次面对商别云时该用上什么样的表情,这才练习了这样的笑。此时终于不用再笑了,他反而觉得,解脱了。“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先生还以为,我会这样乖乖听话,放手任你离开吗?”程骄不再笑了,看着商别云的眼神,像是纯粹的捕食者,正不动声色地舔着爪子,等待着猎物的动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商别云觉得这样的表情,倒更适合他。“所以说,装什么纯良无害的样子。”商别云嗤笑一声,挽起了箭装的袖子:“你露出本相来,我反倒觉得更舒服些。怎么着?许久不见,来喂喂招?看看是不是光长个子,没长本事?”程骄知道不能受商别云的激。他太了解商别云了,这个人翻一下眼皮,说一句话,底下都可能都藏着峥嵘。所以他只是顿了顿:“先生对付不了我的域,所以就想哄着我,与我贴身打一场?好啊,我倒是没有意见。”“贴身”两个字,被他碾在舌尖,说得又慢、又缱绻。商别云忍不住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在瀑布后面,伴着雨声跟水声的那一幕,脸上的表情虽然忍住了没有松动,可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丛音也见到了瀑布之下的那一幕,不过她虽成年了,可还没开过窍,觉得打架嘛,不都得你贴着我我贴着你,没什么奇怪的。因而她并没有留神商别云的表情,反而一脸严肃地,在愁着别的事情。“爷,贴身……打得过吗?刚才你就被他按在墙上打?”她怕商别云没面子,特意踮着脚尖凑到商别云耳朵边上说。“哎?耳朵怎么这么红?不用嫌丢人啊爷,那小子年轻力壮,咱打不过也正常。”她注意到了商别云的耳朵,十分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商别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有丛音在场且清醒着的场合,他从来没能进行过什么严肃有深度的对话。不过把掐死她的心强行压下去之后,商别云知道,丛音其实点到了很关键的问题上。自己如今对着面前这个程骄,好像确实,身在一个无可奈何的境地上。那边的程骄静静地看着商别云,揣摩着他的神色变化,挑准时机,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声音轻慢,循循善诱:“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抗拒?我方才的提议,对你来说,明明百利而无一害。不仅其他人安全了,有我跟在你身边,渺儿也会更安全。且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是魏澜的人。魏澜犯不上用我这么一个已经叛逃了的人,多此一举地拿来对付你……”“那可不一定。”听到这里,商别云突然嗤笑一声:“毕竟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你自伤自证,我便信了你,结果你看,谁成了傻子?”程骄哽住了。从一开始,那带着目的的接近与背叛,是无法辩驳的事实,是他与商别云之间梗着的最远的天堑,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想从自己生命中抹去的事。万般无法,他只能将那些愧怍、羞怯与悔恨,通通揉成团强吞下去,兀自忍耐着,颤抖着声音:“先生……我……”“你娘怎么样了?”商别云突然问。程骄愕然间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商别云。这是商别云第一次问起关于他的事。“我是问,你娘还在魏澜手里吗?若是你仍有一个这么大的软肋被捏在魏澜手里,你就是说破天来,我也不会信。”商别云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程骄望了他的眼睛一会儿,默默地低下了头去,轻声说道:“先生放心吧,我如今孤身一人,再没有什么软肋了。”商别云看着他。面前这个连自己零头年岁都不到的孩子,实在是个很好的戏子,一时之间他也很难辨清程骄所说的真假,忍不住皱着眉,接着问道:“她不在了?被……”“先生。”程骄突然叫住他:“这些,我以后,都会慢慢告诉先生的,等以后,先生慢慢听我说,好吗?”他的眼神清澈,没有眼泪。商别云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转开了头:“我为什么要与你牵扯这些。多说无益,你……”“我本来以为,不必用到这一步的。”程骄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是一个晶亮的冰种的玉瓶,小小一个,被程骄捏在手上。他将瓶子晃了一晃,半透明的瓶身中,有十数个小小的药丸,其中独独有一枚,是灼眼的红色,混在其他黑色的药丸中,格外显眼。程骄打开瓶盖,倒出了几枚药丸在自己手心,其中便有那枚红色的。商别云默然地看着程骄,程骄从手心捏起那枚红色的药丸,与商别云对视着,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商别云看着他的举动,不明所以,皱起了眉毛。程骄将剩下的几枚药丸放回瓶子里,将药瓶随手一抛,扔向了商别云:“这是魏澜用来控制我们的东西。红色的是母药,效用足有三年。服下之后,血液会变得像熔浆一般,每时每刻烧灼着自己的□□,只有每月月圆之时按时服下你手上瓶子中的子药,才能解毒。如果不服,便会被自己的血,由内而外烧穿,直到化为灰炭。”商别云接住了瓶子,听着程骄云淡风轻的解释,他晃了晃瓶中那几枚小小的药丸,眼中有些讥讽。再转眼看向程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变了脸色。程骄将渺儿轻轻地放在栏杆上,从晴雨盖下走了出来,站在了雨里。雨滴落在他的肩膀上,在一瞬间便变成了升腾的白色雾气。程骄的脸被遮盖在那团雾气之后,看不清表情,不过声音却没有变化,仍是慢条斯理地说着:“跟着先生的那几年,魏澜的人每月会与我接头一次。不过魏澜那个时候好奇的,不过是先生的饮食起居,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挑着不要紧的,真真假假地上报,换了几年活命。被先生留在那个荒岛上的时候,离我的下一次毒发,还有不到半月。”“当时我……也并不想活下去。连最后的挣扎都没做,只是找了个山洞,打算静静地等死。发起烧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次的痛苦,比着之前的好像要轻许多,难道死,便是这样吗?”“没想到,是蜕鳞救了我。”说到这里,程骄笑了一下,笑到一半,却又咳了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先生知道吗?蜕鳞其实是鲛人的血脉在发生转化。在蜕鳞的时候,相当于把全身的血脉都换了一遍。朝阳本来就属于血毒,我竟然阴差阳错,这样捡回一条命来。”“先生……”商别云的身形动了。他两步冲到廊前,接住了程骄坠下来的身体。程骄在他怀中,笑着:“这一瓶是我从魏澜的人身上搜刮出来的,为着以防万一。实在太疼了,不到万不得已,本来不想用的。可我知道,先生不会再轻易信我了,我总得想个办法,来安先生的心。”这样说着话,他皱起眉头,转头吐出一口鲜血。血落在地上,立刻发出了滚油落地一样的滋滋声。喘了两口气,他接着对商别云说:“可是蜕鳞这样的事,一辈子只有一次。这一次我彻底没得救了,命就交在先生手上。如果哪天背叛了先生,先生直接将这个瓶子扔了就是了。”商别云看着怀中的程骄。他的身体发着惊人的烫,商别云用手指触了触他的嘴角,残存的一丝血迹沾上手指,立刻传来烧灼之感。而程骄的身体之中,整满满地涌动着一腔这样的血。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亮着的,仿佛只要触碰着商别云,就是一件足够开心的事情。“可瓶中药丸没有三年的量,只有十二颗。吃完了,怎么办?”商别云轻轻问着。“我没来得及搞到三年的量。不过无所谓。先生肯让我继续跟在你身边,别说一年了,就是一天,也值得。”商别云静静地环着他,没有出声。程骄的眼睛也转为了赤红。他的身子更烫了,转过头,大口大口地呕着血。商别云叹了口气,从瓶中倒出一枚丸药,递到了程骄嘴边。却没想到程骄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商别云的手。商别云皱起眉来,再递,程骄却又躲。明明是濒死的状态,可他的眼神中,却带着终于得逞的、狡黠的笑意。“程骄!不要胡闹!”商别云咬着牙,怒意直冲上来。程骄却看着他,慢慢、却坚定地,看着他。“你这疯子。”商别云低头咒骂了一句,认命一般,将药丸含在嘴里,低头吻上了程骄的唇。第67章丛音端着一道茶盘,穿过垂着雨点的游廊,迈步跨进了商别云的房间。商别云面朝着门口坐着,不等丛音把茶盘放下,直接伸手从茶盘上端了个茶杯下来,像是渴急了,用杯盖挡着脸,急着喝了两口。程骄坐在他对面,身上的斗篷与外衣被血弄脏了,都脱在了一旁,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商别云。丛音放下茶盘,站在了一旁,眼睛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最后还是决定眼观鼻鼻观心。管他俩呢,反正自己绝不第一个开口。门外的雨声小了,一滴滴打在屋檐上,声音落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商别云端着杯子,又喝了两口茶。房间内的沉默又延续了两息。商别云的额角跳了跳,“咚”地一声将茶杯砸在了桌子上,恶声恶气:“不是,你看什么呢?”程骄以手托腮,咧嘴一笑:“看先生。”“你脑子也被药烧坏了?有这么把人盯着看的吗?”“没烧坏。我也没碰先生,看看都不行吗?”“不行,瘆得慌,不许看了。”“先生好看。”“好看也不许看!”商别云嚷起来,差点没掀了桌子。丛音飞快地瞟了二人一眼,在心里翻起了白眼:“一个扮凶,一个装油滑,结果看看两个人的耳朵,一个比一个红,没劲。”果然,大事还是得靠她丛音主持。她清了清嗓子:“咳,爷,你看,你也没让他死,那现在是怎么个说法?”商别云坐正了身子,还是气呼呼的:“怎么说?他自己犯蠢撞在我手里,我还放了他这个白捡的劳力不成?反正他小命都捏在我手里呢,他还能翻出天去?”程骄从刚才开始,心情便一直很好。此时脸上的笑发自内心,越发显得明晃晃的:“没错。我被攥在先生手心里呢,只要先生高兴,别说捏着我的命了,捏着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什么都行。”商别云的脸色“腾”地黑了下来:“你这几年在外头,从哪学来这一身的污糟东西?”程骄则一脸懵懂:“我说什么了先生?不过是表表心迹而已。”眼看着话题又要往奇怪的方向走,丛音赶紧履行职责,把话头牵回来:“这么说,爷是同意按照他的计划走了?”问到这里,商别云的脸上有些别扭:“我仔细盘算了一下,如今的形势,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一行人实在太过惹眼,且目标过多,想要护得周全,必会□□乏术,反而容易被魏澜抓到把柄。分开行动,不管是对渺儿还是你们,都更安全。”大事上,丛音从来不会怀疑商别云的决定。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住了?那让程骄把他们弄醒吧,爷跟他们好好说说。”商别云神色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程骄正要闭上眼睛,突然听到商别云喊了一声:“等等!”他将眼睛睁开,静静地等着商别云。商别云咬着嘴唇,踌躇了很长时间:“先别叫醒芸儿跟洄娘,只湛明跟李东渊吧。他俩是不是在西裙房里?我自己去,你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程骄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商别云走了之后,只剩丛音跟程骄在房间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时半刻之间,没人开口说话。程骄突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少年人的身子被抻得纤长。他像是卸下来一口气一般,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丛音瞥他一眼:“装得很累?”程骄半张脸被桌子压得扁扁的:“没装,真的放松。这些年都没这么放松过。总觉得这样跟你和先生待在一起,像回到青州那些日子一样。”“不只是放松吧,是不是也坐不住了?”程骄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被你发现了。朝阳太烈,现在身上还到处都疼着,当着先生的面,硬撑住了。”丛音拍了拍手,走到商别云的床边,在边几上翻翻捡捡,找了几个药瓶出来,用裙子兜着,走了过来。程骄趴着看着她:“丛音,做姑娘,不能像这样随随便便掀裙子。”丛音低头看了一眼,嫌烦:“怕什么?里面不是还有小衣跟裤子?你管得倒宽呢。”话这么说着,可还是将裙子放了下来,将那几个药瓶,远远地抛给了程骄。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程骄伸手借了,拿在手上,分别打开几个盖子闻了闻:“什么药?”“不知道。活血化瘀的、镇痛的、安神的,什么都有。你不是全身疼吗?那随便吃吧,都对症。”丛音不是很在乎。程骄握着那几瓶药,默了片刻:“这些药,都放在先生床边……”“嗯,都是他的。”丛音收拾着茶盘,神色淡淡的:“从那之后,他身体不是很好。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折磨,醒来之后,也常头疼。你也知道,从前他最喜欢睡觉,常常赖在床上叫也叫不醒。如今临到睡前,不把自己灌醉了,他便根本合不上眼。”程骄的手慢慢地收拢,握紧了那几个药瓶。“所以,”丛音端着茶盘,走向了门外,站在门边的时候停住了步子,背对着程骄,淡淡说道:“别提什么青州的日子了。别在我面前提,更别在爷的面前提了。”商别云从西群房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等在树荫下的程骄,先是一愣。程骄正穿着商别云的一身衣服,黑色骑装,领口与衣襟缀着红玉,头发也用红玉冠束了起来,一派少年意气,抱着双臂倚靠在树干上。“先生!”他一见到商别云,便先笑开了。商别云脚下一顿,又走上前去,皱着眉:“谁让你穿我的衣服?”程骄展开双臂,看了眼自身上下:“丛音找出来的。我就那一身衣服,还毁了,总不能穿着中衣到处跑吧。怎么了先生?不好看吗?”“大男人家家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这件衣服我不要了,你穿吧,晦气。”商别云越看他越心烦,索性把头别了过去:“我不是让你在我房间里等吗?你出来干什么?”“我这不是……”程骄对商别云的态度全然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答着,还没等说什么,略一抬头,正巧与从西裙房正走出来的湛明对视上了。湛明怀着极为复杂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湛明的身边还站着李东渊,与湛明比起来,他的表情更像是十分刻意的默然。程骄静静地与二人对立了片刻,半晌,深深地行了一礼,神色郑重。李东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些,可还是没有理会程骄,只是与商别云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扭头便走了。湛明踟蹰了一下,走上前来:“阿弥陀佛,程施主。”程骄赶紧又还了一礼。“事情的由来经过,方才别云都对我们说了。东渊信任别云,愿意将渺儿托付给他。不过,芸儿是渺儿的娘亲,想必冷静理智地分析事情的利弊,做出与渺儿分离的决定,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商议决定,还是等你们动身之际,再请你解开芸儿身上的域吧。”程骄点头。湛明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程骄。程骄接了过来,是自己那枚碎成两半的玉坠。“这枚一直在我这里,我便是用这上面附着的你的灵气,躲过你好几次。”湛明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最后还是没躲过。当初你来求这枚坠子的时候,你说要这个刀斧案的纹样,当时我的心头其实有过一丝忧虑。而且,我从你的灵气中,体察过你的执念与野心,也曾将这份忧虑告诉过别云。”程骄回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却望着别处,一脸的不耐烦。“别云说,有执念跟野心的鲛人不多见,挺好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既然喜欢,就依着他吧。”“程施主,这次物归原主了。等这件事了解了,记得来找我,再要一块新的。”湛明再施一礼,转身走了。程骄握着那两片碎片,回头再去看商别云,商别云却已经走了。走出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发什么愣?嫌时间多啊?还不快点!”程骄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商别云环抱着渺儿,站在大门前,身后的程骄默然立着,背着两把剑与一个小小的包袱。“我们会在走出五里之后,让程骄解开她俩的域。你们好好安抚解释,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趁夜出发,按原计划,去昆山。”商别云细细地盯住。“你们呢?你们去哪里?”丛音追问着。“我们改道去玉湖。有紧急事态,我会跟丛音声讯联络。丛音,我交给你的事先缓一缓,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能离开众人,你们必须一起行动。有丛音在,起码我们汇合起来,要简单地多。”丛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李东渊看着熟睡着的渺儿,将脸别了过去。“一切一切,以安危为先。切记切记,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冲动,等我,让我来解决。”丛音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别啰嗦,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商别云再望了众人一眼,扭头便走。程骄跟在他的身后,商别云好像是嫌他走得近,侧头骂了两句,二人一直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回头。“看样子,别云对程施主,心中依然有气。也不知道让这小子跟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湛明行着佛号,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默默道。丛音神色十分轻松:“他以前脾气多坏,可这几年以来,除了今天,你见过他发脾气吗?”说完便拍了拍手,走回了院子里。湛明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想明白。赶紧追着丛音走回了院子里。不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沉向橙红色的海面。第68章平驿的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路引,又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面前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斜靠在柜台上,生了一副令人忍不住偷偷咋舌的皮相,穿着件玄色箭装,笑吟吟的,通身是遮不住的贵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量纤长,只不过站得离柜台有些远,不言不语,且带着一个黑色的帷帽,直接将上半身全都遮住了,只看得出十分苗条,腰身盈盈一握,两臂是持在胸前的,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老板心中打了个转儿,将路引还给了年轻人,脸上堆起了笑:“这位爷,路引小的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只不过……”年轻人脸上的神色一动,不过还没等老板说什么,另一个人帷帽下面,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梦呓,咿呀了两声,稚嫩好听。老板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提溜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松,直接将话头转了回来:“……只不过咱们只剩下天字上房一间,价略高。”“不妨事。”程骄微微笑了一下,从腰带中摸出一个金豆子,放在了台面上。老板双眼一亮,将那颗金豆子扫到手中,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了:“上房一间,收拾起!这位爷放心,咱们虽然是驿站小店,不过这天字房就是专门给像爷这样的过路贵人备下的,绝不比京城里的名馆子差!爷跟尊夫人,也能舒舒服服歇歇脚!”“尊夫人”正跟着领路的小二上楼,闻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程骄也唬了一跳,再一转念,却又笑了:“不是我夫人。”老板先是一愣,看着程骄脸上的笑,又露出一个“咱们男人都懂”的表情来,笑着打哈哈:“是我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不耽误爷了,爷跟这位姑娘上去吧。”“姑娘”却突然往店老板这边走了两步,携着股子杀气。店老板不通武艺,只觉得周身一凉,还唬了一跳,心说这姑娘站近了才看出来,原来这么高的个子啊。程骄脚下微微一错,挡在了二人之间,冲老板笑了一下:“辛苦。”转头附耳在那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拉着手,将人拽上了楼。店老板回到柜台后面,接着打起了算盘,是不是往楼上瞟上一眼,口中啧啧有声。引路的小二躬身退了出去,阖上了门。商别云将帷帽一把扯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转过身来,剜了程骄一眼,捂住了怀中渺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有病?”程骄在小二阖上门之后,便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商别云恨得牙痒,碍于怀中抱着渺儿不好施展,直接飞起一腿朝程骄踢过去。程骄伸出一臂挡了,又顺势把商别云的脚腕捏在了掌心里:“那老板自己认错的,怎么能怪我?所以说,先生多吃些,长些肉吧,现如今也太瘦了些。”“瞎了眼的东西。”商别云将脚拽了回来,怒冲冲地骂着:“方才我要掀了帷帽给他看看老子的脸,你拦着做什么!”程骄站起身来,将渺儿从商别云怀中接了过来:“我转念一想,他把你认成姑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之后有人顺着痕迹追上来,起码在老板嘴里,得不到什么贴近的线索。”商别云转念一想,觉得程骄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又不好发作了,端起茶杯来,喘着粗气先喝了一气。程骄将渺儿轻轻放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过身来,看商别云正在喝水,等他喝完想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将那杯子从他手中直接抢了过来。“……你有病?”商别云愣了一下。程骄不言不语,从背后解下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白玉的杯子。程骄用热水将这个杯子烫过,温好了杯,又倒了一杯茶,这才递在了商别云手里:“先生一向只用自己的杯子。”商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你说的是从前的习惯,我自己都快忘了。事急从权,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究的。”程骄蹲下身来,蹲在商别云身前,扬起头,看着他的脸:“先生从前那些讲究的习惯,都捡回来吧。现如今,有我在了。”商别云愣愣地看着程骄。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丛音去送回帖,他也是这样伏在自己身前。自己告诉他会把他当鲛人一样看待时候,他的眼神是那样真情实感地亮了起来。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程骄的脸,与当年那张他略青涩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两双眸子也相叠,发出了加倍的光与热。商别云微微偏开了头:“都说我以前事多,改得好,你还叫我改回来,我看你确实有点毛病。”程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掩饰好了,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先生以前事多吗?我不觉得啊,我觉得挺好。”这件天字上房,老板倒真没太过虚夸,布置得有几分精贵雅致。房中有抄断格开,外间摆着稍坐与饭桌。程骄让小二准备了几个简单的菜送了上来,与商别云一起简单吃了几口。程骄又特意要了一碗蛋羹,用羊奶煨了,将渺儿叫醒,喂饱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睡,渺儿吃饱之后,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又抱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睡着了。商别云与程骄坐在桌边,两人有一句搭一句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整整喝了两壶茶。“先生……”程骄先沉不住气,他小心地瞥了商别云一眼,语气尽量放得自然:“时间不早了,休息吗?”“嗯?嗯,休息啊,休息吧。”商别云放下杯子,往床榻处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你干嘛?”“我……”程骄闹了挠头:“我休息啊……”“去哪儿?去床上?”商别云满脸的不可思议。“床挺大的……”商别云朝起床上的枕头直接砸了过去,程骄一把接住了。瓷枕,真砸到脑袋上,保不齐就得开了瓢。程骄带着那个枕头,老老实实去了稍间的塌上。商别云站在床边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挪去了床上,将渺儿揽着了怀里,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又坐起身来,将床帐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渺儿身上的奶香味特别安神,也或许是赶路实在累了,今天商别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直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里。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商别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可以看清楚面前的轮廓了,商别云也慢慢地,缓下了喘息。还是那些一如既往的噩梦,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揽着渺儿怕是不好。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想将渺儿挪出来,却突然愣住了。自己的腰间,正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商别云猛地回过头来。程骄的脸近在咫尺,正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炽热的喘息正打在自己的脖颈上。商别云顺着脊背打了一个机灵,想回头捶他一拳,可又怕弄醒了渺儿,于是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拽着程骄的袖子,想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撇下去。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单一条胳膊怎么这么沉。商别云正咬牙切齿地跟那条胳膊使着劲,腰间却突然一紧,那条胳膊突然发力,将商别云向后一揽,商别云的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炽如铁的胸膛,不仅如此,程骄还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了商别云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程!骄!”商别云的声音从齿缝间露出来,手向腰间伸去,去摸自己的匕首。程骄将那只手捞了上来,攥在了自己手里,声音贴着商别云的耳朵,低低的,带着睡意,商别云忍不住又打了个机灵:“先生睡吧,我不做什么。”“滚下去!”渺儿咋咕着嘴,翻了个身。商别云再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了,这团子最近正在学说话,要是把他弄醒了,叫他看见现在这一幕,再说出去,那自己这张老脸也别要了。因此他只能压着嗓子,指望着能把程骄骂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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