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做噩梦了,梦里喊了两声。”商别云的发丝蹭在程骄的脸上,特别痒。他也在心中拼命忍着这个痒,装出睡意的声音,慢慢对商别云说着:“我怕先生吵醒渺儿,才过来看看,叫你你也没醒,直到把你抱在怀里,你才消停下来。”商别云有些不信,皱着眉头,还是想从程骄怀里蹭出去:“你少胡说了,我根本没做梦。”程骄正绷着一条线,被商别云这样闹着,眼看就要绷不住了,他索性直接将腿压在了商别云的腿上,将人牢牢地带向自己的身体,控住按好了,才开口:“先生也是男人,能明白我吗?老老实实躺着别动,咱们今晚就相安无事,懂?”商别云像是石化一样,彻底僵住了。黑暗中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身子,老老实实地点了头。第69章程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醒来的时候,明明已经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可一睁开眼,嘴角就不自觉地带着笑。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向身侧摸去。却摸了个空。在美梦的余韵中,程骄睁开了眼睛。身侧的床榻冷冰冰的,空无一人。床榻之外,隔着屏风,传来压得低低的说话声。“……青州、兖州、定州附近的点子很密,多留意些,尽量绕远,切勿硬碰硬。”“知道。平湖跟不老泉已经解决了,昆山那头估计会慢一些,至于玉湖,我暂时还没那定主意。”“别云,君子不立危墙,事关重大,我对他不放心……”“知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但愿吧。多小心他……”程骄绕过屏风,走了出来。说话的男人叹了口气,正伸出手来,想拍拍商别云的肩膀。程骄直接踏前一步,将那人的手腕抓住了。“舍得醒了?”商别云半抬起眼皮来,瞥了程骄一眼。渺儿正趴在他的膝盖上,伸着小胖手去桌上够果子吃。“不知怎么了,睡得这么死。就睡在先生身边,可先生醒了我都不知道。先生该把我叫起来服侍的,我都不知道有客人来。”坐在他对面,被程骄握住了手腕的男人回过头来。“季大人?”程骄松开了他的手,语气间颇有些意外。“不用叫季大人了。我早都卸了任,随便叫我个季大哥什么的就行。”季澄风颇有些玩味地,上下打量着程骄,揉了揉自己手腕:“几年不见,你小子又长高了?这手劲儿也见长啊。”商别云闻言抬起头来,季澄风冲他一撇嘴,晃了晃自己手腕,明晃晃的五个手指头印。程骄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见商别云果然怒气冲冲地瞪过来,赶紧把话圆开:“先生早起还没吃吧?我把小二喊上来,叫点东西。”商别云见渺儿够果子盘够得费劲,直接将小人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不用了,你醒了正好,我们不耽搁了,接着赶路。”程骄有些为难:“不吃早点怕是不行。先生……”“我说赶路,你听不懂话是吗?”商别云的眼神冷冷撇过来。他憋了一晚上的气,本想着等早上渺儿醒了,定要狠狠收拾程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崽子一顿,却没想到天刚擦亮,季澄风就找上门来,还正好让他看见了自己跟程骄睡在一张床上的一幕。他全身是嘴也不好解释,因而现在看程骄,正处处不顺眼。“可是先生……”程骄温声劝着。“没事别云,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季澄风笑着打圆场,却像是故意一般,伸出手来,慢慢地拍了拍商别云放在桌上的手,“吃些东西再出发吧,就算你能吃些干粮对付着,渺儿也不能呀。”对上季澄风,商别云的神色松动了些,过了半晌,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程骄看了眼季澄风的手,垂下了眸子,眸光在晦涩不明的暗处,闪烁了几分:“那我这便去,叫他们送些东西上来。”照惯例,先喂饱了渺儿,三个大人沉默着吃起了早点。程骄夹了一个酥饼,放进了商别云的碟子里,话却是对着季澄风:“季大哥,不是纯种人族吗?我还以为那次之后,季大哥会跟我们鲛人划清界限呢,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倒跟我们先生亲近起来了。”碍于季澄风在场,商别云不好将那块酥饼扔回程骄碗里,只用筷子将它拨了拨,拨到了盘子的最边上。季澄风眼看着他的小动作,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干丝,放到了商别云面前,漫不经心地答着程骄的话:“哪来的划清界限,再说了,我跟商大家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惺惺相惜。倒是我有些不明白,你说我们鲛人?说的是咱们这边呢,还是那个神经病那边?”程骄冷笑一声,直接将商别云面前的盘子端走了,另盛了一碗粥,放在了他面前:“干丝太油了,先生喝粥。”“哦你可能不知道,他这两年偏爱甜的了。别云,粥里要不要拌些蜜枣?”商别云远远看着自己盘中那块好不容易剔好了刺的鱼肉,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白粥,终于忍无可忍:“你俩不爱吃就出去,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吃个饭了?”季澄风逗人逗得正起兴,哪会这么容易撤手。他半真半假地冲商别云抱怨:“这小子跟小时候比,一点儿都没变,从小就这样,谁凑近了你,他就呲牙,小狗儿一样。”程骄捧着碗喝粥,抬着眼,眼神与季澄风交汇,无声地交锋了一段。商别云将自己的盘子端了回来,好不容易吃上那口鱼肉:“行了,你别惹他。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昆山那里还指望着你呢,少在我这赖着耽误时间。”季澄风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一滞,程骄放下碗,不动声色地,捏起个蜜枣来,塞在了自顾自玩着的渺儿嘴里,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笑吟吟看着商别云。季澄风带着诡异的笑容,最后打量了二人一眼,趁着天色还没全亮,又从客栈的窗子跃了出去。程骄关上窗子,上了两道栓,回过头来,商别云正站在床边,收拾着渺儿的东西。他走上前去,默了一会儿:“季澄风……是做什么来的?”“我们有些事,在托他办。他时不时会来找我,说一下情况。”程骄非常乖觉的,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自己憋了一会儿,闷闷的:“都是大半夜爬窗子来?”“什么大半夜,这不都早上了?他这个时间走正门难免惊动店家,走窗子方便些。”商别云穿戴整齐,带上了帷帽,回过头来:“你还不收拾?”程骄闷着应了一声,兴致不高。商别云懒得管他犯什么神经,抱起渺儿,将他遮在帷帽下面,率先走出了房门。店老板已经站在柜台后面了,见贵客下来,紧接慢迎:“哟,小姐起得早。今日便要走了?”“小姐”没理他,带着帷帽,冷冰冰地点了点头,走向了店门。店老板不以为意。贵人家的小姐,眼高于顶,寻常不与人讲话也是有的。程骄紧接着从楼上下来,追了上去。店老板赶紧走出来,将人送到门口。那“小姐”也没走远,正在门口等着。见程骄跟店老板出来,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程骄朝人走了过去,店老板躬身相送,那“小姐”突然开口了:“行了,看在你哭着求我的份上,我也答应了你一次。回你夫人那里去吧,从今往后,可别再缠着我了。”说罢潇洒转身,扬长而去。声音沉隽,酿良而醇。分明是个男人。店老板与程骄双双僵在原地。过了片刻,程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越笑越开,肩膀都发着抖。老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人,叫人当面揭了短,不会直接疯在这里吧?万一疯起来,砸了自家店可怎么是好?”程骄缓下笑来,偏头看了眼店老板:“不好意思,正闹性子呢,叫您见笑了。”说罢从腰间抛出个东西来,扔向了店老板:“住得确实很舒服,多谢了。”说罢,追着那人,跑了过去。店老板愣愣的,下意识地将他抛来的东西接住了,打开手掌一看,是黄澄澄一块儿金锭子,比入店付的那块儿,还大上一倍有余。“亲娘啊。”店老板喃喃的:“那个事儿,难不成真比跟女人,好这么多?”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更,11点的。早睡的小天使可以明天看。第70章玉湖是湖,也是小镇的名字。玉湖镇的确是因为玉湖才得名的。而玉湖名字的由来,却不是因为湖的形状、颜色,或是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一个传说。神女因劫下凡,爱上了凡人,而这个凡人不像其他传说中的男人,亦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神女。二人和和美美,共度了几年,神女样貌未曾稍改,而凡人却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去。后来有一天,神女正站在湖边,呆呆地看着水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容颜,天神突然在她眼前现身了。天神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女儿,因为犯了一些错,所以才来到了凡间。如今罪已经赎完了,天神让她选,是要跟自己回去,接着做与天地同寿的神祇,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心爱的人老去。神女走了,不慎将爱人送她的玉佩坠入了湖里。玉佩上沾着神女的眼泪,因此玉湖的水,从那之后,也变得特别咸。商别云用手指蘸了一滴玉湖的水,放在嘴里尝了尝,皱了下眉头,揽着袍子的下摆,站起身来:“你从哪儿听来的?”“街上,去买干粮的时候,随便与人闲聊了两句。”程骄将商别云的手拽了过来,从怀里掏出块帕子,细细擦着:“干净吗?就往嘴里放。”商别云最近一段时间,被程骄殷勤的伺候弄得没脾气了,懒得与他撕扯,手就这样放着,任由他擦,眼睛望着湖面:“还不错。”“什么不错?”程骄趁他不注意,明明擦完了,却把人的手拉着,多攥了一会儿。“这故事,还不错。是难得的合情合理的故事,写了个长脑子的神女。”程骄不置可否,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商别云的掌心:“传说而已,听过就算了,何必讲求什么合理不合理。”商别云微微点着头,将手抽了回来,把另一只手上抱着的渺儿递给了他:“你先去镇上,找个客栈吧。好好找,其他都无所谓,要有两间空房的。”渺儿见了水,有些兴奋,,咿咿呀呀地喊着,挣着小手小脚想下水,在程骄怀里拧成一团。程骄按着怀中的小肉团子,看着商别云,有些迟疑:“先生我……”“去吧,去定下房间,喂渺儿吃点东西喝点水,再一起回来找我。”商别云看着他,眸子定定的,语气不容再辩:“我也累了,懒得在街上跑来跑去地找。”程骄看着他的眼睛,心下有些了然,先是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去了,会慢慢地、挑个好店,先生也可以安心,渺儿,我也会好好看顾的。先生……慢慢歇歇吧。”说罢,他抱着渺儿,深深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转身便走,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次头都没有回。商别云默然盯着他的背影。渺儿的头趴在程骄的肩膀上,因为没有玩到水,委屈巴巴地朝商别云眨着眼,商别云没理。等到看不见他们了,商别云才回过神来,对着广阔的湖面,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腰间束着的衣带。走在街上,渺儿很快就被四处的叫卖摊位吸引了注意,将那点子没能下水的委屈抛在了脑后,对着冰糖葫芦张起了小手,啊啊喊着。程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商别云几乎从不让渺儿吃零嘴,说是人家娘不在身边,不知道什么能喂,什么不能喂,就按最稳妥的喂,饿不死就行。搞得渺儿现在见到果子零食,小眼就开始发光。程骄走到摊子前,摸出两个铜板给了小贩。渺儿抱上了一根快比他都长的糖葫芦,笑得口水直流。程骄掐了他的小脸一下:“还是我好,是不是?”渺儿还不太会说话,再说即便会了,此时也没时间理他,只顾抱着糖葫芦使劲。程骄蹭了蹭他的鼻子,小声地:“商别云是个小气鬼,是不是?”渺儿哼唧了两声,程骄便眯着眼睛笑了:“是吧,你也这么觉得。”俊俏的少年,可爱的娃娃,不少路过的姑娘撞见了这个笑,都忍不住红起了脸,将步子慢了下来。其中有一个姑娘,明显胆子大些,通红着脸,绞着手中的帕子,朝程骄走来,看来是想与他搭话。其他姑娘侧着眼偷偷瞟着,都替她捏着把汗,又忍不住期待着少年的反应。“这位公子……”大着胆子的小姑娘站到程骄的身后,声如蚊讷地叫了一声,脸在朝起的日头里,像是滴着水的桃子,让人忍不住,有想咬上一口的冲动:“敢问……”程骄突然动了,将渺儿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躬下了身子,回转过身来,直起腰,冲着姑娘的心口就是狠狠的一脚。姑娘小小的身子瞬间倒飞了出去,撞烂了好几排摊子才停下来。程骄毫不迟疑,也并不追击,而是反身便跑。街面上的人都傻了眼,烟尘散过,都愣愣地站着,整个街面上诡异地没有一丝声音。卖糖葫芦的小贩长着嘴,呆呆站着,手中的草把突然一轻一歪,草把的中间,一条裂缝整齐地划开,草茬崩了出来,草把的上半截连带着上面晶亮亮的糖葫芦,一起摔在了地上,滚在了泥里,掉在地上,还有“叮当”一声,是嵌在草把里,一片漆黑的柳叶刀片。那个声音将街面上的人惊醒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处传来,有人压低了嗓子小声讨论着,还有人大着胆子,想凑上前去,看看那个姑娘。还没等凑上去,那个姑娘突然站起来了。她的发髻钗环全乱了,衣服也沾满了泥灰。她将头上的步摇摘下来,扔在了地上,抹了一把头发,露出一张冰霜一样的脸来,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打了两声呼哨。没过多久,两个黑衣人突然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她身后,街面上又是一阵惊呼。“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没见到商,也没见到其他人。”姑娘用大拇指将唇边的血迹擦去了。“是程骄吗?”身后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嗓子如刀片相割一般嘶哑。“应该是。”“鱼苗怎么会在他手里?”“不知道,也许是他从商手里偷来的呢,也说不定。”姑娘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眼神阴翳:“怎么?先找鱼苗,还是先找商?”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过了片刻:“公子也想要程骄。先管鱼苗吧,只要程骄不扔下鱼苗,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姑娘咧着嘴笑了,舌头舔过上排牙齿,将自己的血舔净了:“就等你这句呢,公子没说不让动这个程骄吧?他眼睛长得好,我要他一只眼睛尝尝,肯定甜。”第71章程骄蹲在一个小食肆后面的巷子里,平稳而快速地匀着气。渺儿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年纪太小,伸出小胖手来拍了拍程骄起伏的胸膛,可能是以示安慰,便紧接着对付手里那根糖葫芦去了。程骄哭笑不得,却也有些庆幸。“你倒是个有心胸的。”他掐了把渺儿的脸。“呀!”食肆中走出来个小帮厨,手上端着一个泔水桶,晃一眼见到了程骄,惊叫一声,险些把那桶泔水撂在地上。“嘘。”程骄伸出一只手指来,对着他笑了一下,将渺儿的脸按向了自己怀里:“孩子怕生哭闹,我带他来这里哄一哄。正巧,烦请小哥指点一下,咱们玉湖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小帮厨稍微有些迟疑,可眼前这人的相貌举止,又实在不像坏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程骄:“前面,走两条街,玉兰街上,有个官驿,很好找的,随便打听一下就可以,都知道……”“如此,多谢了。”程骄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抱着渺儿,与他擦身而过,走入了主街的人群中。小帮厨眼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儿呆,转身接着做自己的活计。他将泔水倒在了地渠里,把桶留在了原地,转身进了食肆的门,不多时又端出来一桶。往复几遍,空桶摞了四五个,他才挽起袖子,将空桶拉到水缸边上,洗刷起来。一边刷,一边偷偷骂着老板扣门。小工学徒就找了他一个,因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做得慢了还要遭一顿臭骂。不过大师傅说了,谁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等过几年他也能掌上勺,就算熬出来了。不止工钱高,时不时的还等带点客人不要的好酒好菜回家,到时候,也让娘尝尝红烧狮子头是什么味的。小帮厨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桶摞起来,捶着酸疼的腰,直起身来。一个穿着一身白的人,正站在他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啊!”小帮厨惊叫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人吓人,吓死人。一天被活人吓到两次,也是够倒霉的。小帮厨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与那人对上眼,却发现,这是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小姑娘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来:“你可算刷完了,等你好久了。”不知怎么的,小帮厨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不敢跟她对视,说话也有些结巴:“你……我……你等我?”小姑娘没接他的话,反而皱起精致的小鼻子来,将脸凑到他脑袋边上,轻轻的嗅了几下。小帮厨“嗖”的一下弹开了,脸红的要滴血一样:“你你你……你是谁啊?你等我做什么?”“没错没错,你身上有他的味道。”小姑娘拍着手,笑得很高兴。“他?谁?”“你刚刚是不是见过一个人?高高的,眼睛很好看,抱着个小娃娃。你什么时候见的?跟他说话了吗?说了什么,说了多久?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小姑娘连珠炮一样问着,声音清甜好听。小帮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可答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染着一丝黯然:“哦,你是来找人的啊,见过,就在刚刚,他好像在找地方落脚,问我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告诉他,往玉兰街官驿去了。”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着,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站着等了多久。你太客气了,其实也不用等我做完活再问的,要是直接问,说不定快跑两步,直接就能追上他了。”“谢谢你呀。”小姑娘笑着说。小帮厨鼓起勇气,壮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阳光里,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娇怯怯地好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客气才等着的,”小姑娘拎着裙摆,往外走了两步,“你脏死了,要是在你弄着那些脏桶的时候跟你说话,你一激动,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说完,她心情很好地小跳了两步,跑出了小巷,像一尾鹅黄的小鱼儿,顺畅地滑进了人群里。小帮厨面朝着她的背影,呆呆地站着。街上有马车跑过,他的头颅沿着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摔进了不久前刚刚刷干净的泔水桶里。官驿,顾名思义,是玉湖镇为接待行路官员、往来差役,所特建的驿所。只不过玉湖地偏产薄,人事稀疏,十年八年之间不见得有一位够格的官员路过,因此就由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作为了普通客驿,往来行商,只要掏得出银子,便都可以住。可即便是这样,天子头号的房间,寻常一年半载地,都不见得有人入住。官驿小二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抹着桌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正在这时候,门口的褡裢又响,小二堆起笑回过头来:“客官几位?喝酒住店?有马的……”却见,是一个俏生的小姑娘,笑吟吟立在堂间。看上去像个贵家小姐,年纪也很小,实在不像是会独自一人来住店的,小二有些打着嘀咕:“这位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在堂间转了一圈。星星两两几桌人,正在喝酒。她扭过头来,对着小二笑了:“不是,我找人。我哥哥带着侄儿过来了,就刚刚。”“我说呢。”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伸手引着她上楼:“这般贵气的客人,怎么可能一天来两波。您与贵兄,一看就是一家人。天字头号,就在二楼,右转到底就是。”“是吧,我跟我哥哥是不是都好看。”小姑娘对小二的奉承很是受用,背着手,蹦蹦跶跶地跑上了楼。上了楼,见到了那间天字头号房,紧紧地关着门。她踮着脚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却不进去,一扭身,推开了隔壁右手边的一扇门。门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床上胡闹,听见门响,那男人从女人身上抬起头来:“谁?”房中空荡荡的,门也没动,并没看到人。女人的手臂软软地拉着他:“哪有什么人,郎听错了吧。”男人没多犹豫,又笑着俯下身去。女人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意识迷乱中睁开眼,突然张大了嘴,喉中咯咯作响,立时便要惊叫出声。小姑娘正四肢抓着拔步床的顶梁,头发黑黑地垂下来,就在二人身子上方,正将头倒转过来,眼仁黑黑地,看向女人。见女人要惊叫出声,她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动。一枚柳叶一样薄窄的刀刃,顺着女人大张的嘴,直射向喉咙。女人连一声惊叫都来得及发出,眼神中的光迅速流走,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来。男人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女人身上。他的后脑上有一个薄如纸的血洞,直透前额。如果不是血涌出来,根本就是肉眼难见的伤口。小姑娘轻轻地落了下来,她躲着床上的那些血,爬到了尸体边上,捏着女人的脸看了看,脸上带着聊胜于无的表情,将她的左眼扣了下来,扔进了嘴里,像含着糖丸一样,从一侧脸颊,鼓到另一侧脸颊。像寻常吃到甜食的女孩子一样,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缩到床脚,屏住了呼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开门声。可小姑娘还是没有动,她睁着眼睛,眼神中散发着灼眼的光。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间的外窗,从窗棂间爬了出去,摸向了隔壁的窗子。俯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房间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知道程骄只要出门,不可能会舍下鱼苗独自待着,而她要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悄悄摸去他们的床下,等在那里,等他们回来,睡熟了,一刀便可以了解。她想着程骄眼珠的味道,满口生津,手臂一用力,翻过了窗楞。一道剑光朝着眉心激射而来。她脖颈上汗毛一竖,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丝毫不恋战,朝着窗户跳去。窗外一只脚,不偏不倚,一脚踹中了她的心口,还正踹在不久前程骄踹过一脚的位置她口中喷血,倒飞出几丈远,撞在了拔步床的床脚上。可还留有一丝神志,一偏头,舌尖循着毒囊狠狠压去。程骄的手如电射一般,捏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伸进了她的嘴里,竟抢在她的舌头之前,将那枚小小的毒囊摘走,甩在了地上。商别云从窗边走了过来,看着程骄的手,皱了皱眉毛。程骄一把将小姑娘捏晕,将她甩在了地上,手指在她珍爱的鹅黄裙子上擦了又擦。商别云瞥他一眼:“把人弄晕干什么?还得弄醒,不费劲吗?”程骄看着他,话头南辕北辙:“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水。”商别云将头发抓到胸前攥了一把,用下巴点了点地上晕着的小姑娘:“什么域?知道吗?”程骄站起身来,从床上拽了一把,将床单拽在了手里,向商别云走过去:“快擦干。像话吗你?多大的人了,头发不弄干,不怕风寒?”床单兜头罩下来,程骄像揉猫狗一样,揉着商别云的头发。商别云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团床单中扒出来,脸都憋红了:“程骄你脑子里有正事没有……”程骄的嘴唇,凉凉地印了下来。商别云呆愣在原地,程骄额头顶着他的,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都担心死了,先生。”作者有话要说:12点前还有一更。第72章商别云猛地推了程骄一下,退了两步,一把将头上的床单扯了下来,连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都没顾上疼,瞪着眼睛,气得急喘气,说不出话来。程骄心中有些恼自己,一个没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低下了头:“我错了,先生。”这小王八蛋,认错认得又快又利索,可坏事一点也没耽误干。“我一时没有自制。在街上遇见魏澜的人的时候,先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一个人落着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上你,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来镇上找我,却撞上他们……”商别云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唇,不愿意多跟他纠缠,只瞪了他一眼,朝着小姑娘走了过去:“行了,我就当被狗咬了,别念叨了。我再问一遍,她的域,清不清楚?”“不清楚,”程骄弯腰掀开桌布,把乐呵呵啃着桌腿的渺儿从桌子下面抱了出来,看着商别云的背影,“她是用柳叶刀刃的,身上实打实的功夫也不怎么样,长于伪装与暗杀,还没在我面前展过域。”商别云蹲下身来,扒了扒她的眼皮,鼻翼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竟然不是混种?”“混种难得,目前魏澜手下可堪用的混种没有几个,就算有,应该也是专门为着对付先生的。这一队人只见到了我跟渺儿,没见到先生,因而才派了个纯血的来吧。”“是纯血就好说了。”商别云站起身来,拢起了袖子:“把她弄醒吧。”程骄将渺儿递在了商别云怀里,走上前去,按住了小姑娘的经渠穴。小姑娘肋间的衣服微微一动,长吸了一口气,幽幽转醒,眸子闪动了几下,慢慢定住了。她眼神转动,从身前的程骄,转向抱着渺儿静立的商别云。程骄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商别云身后,连缚住她都不屑。“叫什么?”商别云居高临下,默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她肋间的骨头被商别云那一脚踹断了几根,骨茬戳进肉里,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口中吸着气,捂住肋间,咧嘴笑了,拖长了声音:“回陛下,我是棠影。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屈尊问我的名字。”商别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你没有域。你是纯血中少见的畸形,不多,却也有。”棠影的笑在唇角僵住了片刻,又绽开了:“哈,想要抹掉我的域?扑了个空,失望了?”商别云与程骄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域又怎么样?没有域,我照样总把事情办得漂亮,没有域,我也是公子最疼的那个。”说到激动,伤口戳痛,她捂住创处,疯了一样笑起来。“可这一次,你把差事办砸了,死都没死成,落在了我们手里。你的公子,不会再疼你了。”程骄淡淡地开了口。棠影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程骄所说的,她在毒囊被摘走的那一刻,就都想到了。她只是森森地笑着,把恶毒的眼神,递给商别云:“那又如何?我只是蠢笨,却从来没有背叛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