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瑶姐抿了下红唇,认真地说:“我一开始也是道听途说,来了工作室,才知道原来这是江老师的原则问题。他就是不谈恋爱,没这个需要,也没这个打算,康凡信不知给他安排了多少优秀的漂亮的姑娘,也有各种男孩女孩倒贴的,全都被他拒绝得干干净净。”时远听到这里放下了筷子,面露不悦,插话道:“康凡信?他给老板安排姑娘?”瑶姐心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关注点却是这个,有点想翻白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因为有人找不到江老师,就找到他头上嘛,他觉着人不错的,也会跟江老师说上一嘴,但这么多年了都没用的。对了,我还记得去年工作室有个女孩,目的不纯,进来之后大张旗鼓地追江老师,不到三天,就被赶走了。还有业内一位主编,借着谈工作追到这里来,后来也被赶走了,丢尽了面子,据说回去就辞职了……”瑶姐讲着陈年旧事一脸唏嘘,时远默默地把饭吃完,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在走神,只是末了等瑶姐停下来,他忽然邪气地一笑,问道:“那你怎么还留在这儿?”“什么?”瑶姐没明白他的意思。时远继续说道:“还是说,只要是暗恋,就没事?”瑶姐手里的小镜子“啪”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她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慌张。陈子瑶对感情十分内敛,尤其来到工作室后亲眼看见许多同病相怜之人被江单划出自己的生活范围之外,她更加不敢表露。这么久以来,心意越藏越深,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时远,却这么轻轻松松地便将其点明。等她回过神来,时远已经离开茶水间了。瑶姐重新捡起镜子时,发现镜面上被摔出了一道裂痕。等她回到办公室,看到时远正跟小楠一起收拾他桌上的纸张,小楠看见她,说道:“你回来了呀,我刚才还去厕所找你呢,哈哈,这儿有个客户咨询拍摄……”而时远垂着眼睛,一直没再看她。傍晚时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康凡信可以回来了。江单接到电话的一瞬间便拿钥匙冲了出去,时远追上来,问:“有消息了?”“嗯,我去接他,他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事担心。”“我也去。”时远跟着他前后脚上了电梯,江单犹豫了下,也便默许了。康凡信出来的时候有些憔悴,才一天的时间,胡茬都冒了出来,他一头钻进车里,许久才开口问道:“警察跟你们说了吗?”江单道:“说是饭店有时候会拿餐具盛老鼠药,毒老鼠的,但这次工作人员粗心大意,把餐具搞混了,阴差阳错上了咱们的餐桌,又这么凑巧被一筷子验了出来。”“你信?”康凡信问。江单沉思道:“饭店都承认了,监控录像也调出来了。”时远接着说:“这么说你不信?”康凡信疲惫地说道:“也不是不信,就是……这事太凑巧了点,怎么偏偏我去取的就是这副餐具?唉,流年不利吧。”江单道:“人都没事就好。”晚上起风了,江单怕冷,车里常备着外套,下车时便派上用场。他们三人吃了晚饭,为了给康凡信洗洗晦气,点了瓶酒。江单得开车,便由时远陪他喝了点。后来俩人不知怎么还喝嗨了,居然又要了一瓶,江单及时制止,对时远说:“他喝就算了,你少喝点。”“为什么?”时远和康凡信一齐问道。江单道:“小孩子不能喝太多。”时远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打抱不平,康凡信先大笑道:“江单,也就你成天把时远当小孩,也不知道你咋想的。不信你找个陌生人问问,说你俩是同学,别人都是信的!哎,时远,我不是说你显老的意思啊……我是说……”江单听不下去:“好吧。那他手上有伤,本也是不能喝酒的。”时远“诶”了一声,说:“那江老师下午还喂我伤口喝酒精呢。”他虽这么说,但之后还是听话地把酒给退了,换成冰镇酸梅汤来喝。或许是出于某种诡异的责任心,时远越是疏忽自己的伤势,江单就越记得清楚,等回家前江单又叮嘱他手不要碰水,时远嗯嗯啊啊地应着,极小声地撂下一句:“啰嗦。”正好是江单能听见的音量,时远说完却笑嘻嘻地跑了,这小子也不走大门,一翻墙进了酒店院内。没过多久,“过失投毒案”便有了处置,饭店停业无限期整改,相关责任人也做了处理。此后警察又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例行回访,江单身边再没什么异常,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就逐渐将这事儿给忘了。等时远手上蹭出的伤口差不多痊愈的时候,有天他赫然在办公桌上看见一双崭新的越野家的跑酷专用防护手套。他怔了下,下意识地先朝江单看去,正好赶上江单抬头望过来,两人视线对上,时远举起手套,问道:“你买的?”江单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片刻后时远手机一震,江单微信道:“公司福利。”时远笑着回:“谢谢江老师!乖巧.jpg。”再抬头看见冯鑫宇正看着他这边发呆,眼神有些复杂,时远又低头逗江单:“老板,糟了,被你另一个实习生看见你偏心了,他要是暗中对我心怀嫉妒怎么办?”江单很快说道:“哦,那你还我。”时远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然后手速极快地把上一句话给撤回了。秋雨下了几场,霜降之后,气温陡然降了一截,时尚杂志大多都在为新年特辑蓄力,对摄影师来说此时会稍微闲在一些。碗哥和瑶姐都趁着这段时间轮流休了年假,唯独康凡信一如既往地不知休假为何物,兢兢业业地为年底的忙碌提前做准备。小楠每月照例给冯鑫宇和时远分别发工资,但时远的那份,总是会原封不动地退回给江单。eot跑酷俱乐部国庆期间参加了一场表演后,便不再接商演了,秋末冬初,休养生息的开始。时远像个正式员工似的一周来五天,有工作便做,没有就看书。江单从他桌子上看到过《理想国》,也看到过《故事会》,另外也有些商科的专业书籍甚至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形形色色像个书摊。他有时路过还会抽一本回去瞧两眼,经常能看见时远在书里的笔记和注解。江单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去把学业完成,但时远却不爱说这些,总是三两句话扯开话题。到了十月底,时远再次向江单发出跟俱乐部一起出去玩的邀请。江单推拒了两次,第三次时时远说目的地是稻城亚丁,江单脑海里闪出一张色彩浓烈的画面,不由分说地动了心,时远趁热打铁,江单终于加入了他们俱乐部的集体出行活动。第19章“江老师,吃不吃黄桃布丁?”“江老师,可乐喝吗?”“江老师,前边休息区停下呗?我内急,你要是再不让我下车,我就只能当着你的面解决了!”江单面无表情地轰了脚油门,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里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但开到岔路口时余光瞟见时远已经撩开衣服开始解裤子上的抽绳了,只好妥协开向休息区,一言不发地看着时远吹着口哨下车。——好像也并没有内急的样子。江单憋着口气,却连用力抓方向盘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把方向盘给拽下来。源头还要从今天下午说起,江单穿着冲锋衣,头上戴着毛线帽出现在约定地点,他背着背包,里面装着所有专业的摄影设备。稻城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据说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此生最难以忘记的颜色。江单一听这两个字心里就一阵痒痒,这是除南极外他最想去的地方。江单站在寒风里等了一会儿,盘算着自己既然不是俱乐部的人,却跟着来玩,不知会不会有所打扰,到时也只能为他们团队拍些照片作为弥补。正想到此处,街边一辆刚镀过土似的桑塔纳临时停车,打着双闪,刺耳的喇叭声想起。江单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便向旁边让了让,谁知时远从后座上下来,笑着朝江单招手。江单看着那辆痕迹斑驳、年久失修、至少已经出厂了二十年的老旧桑塔纳,露出了生平最为困惑的表情。他就这样困惑着上了贼车的驾驶室。路上时远才解释道:“你不知道我在租车行里试过了多少车,就这辆我不晕,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江单目的明确地问:“所以你为什幺要租车?不是去四川吗?”“是去四川没错。”“开车去?”时远故意卖关子,欣赏了一会儿江单的表情,才说道:“韶城直飞的机票小几千,太贵了,我们队长勤俭持家,呕心沥血发现了一条几乎半价的航班,不过要先开车去颖市。不过你放心,我们都算好了,颖市挺近的,三四个小时就到了。”江单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这车,别说三四个小时,三分钟就已经让他浑身难受,江单想要尽快到达颖市,却架不住时远难得不晕车,一路吃吃喝喝,见到服务区就说要去厕所。等时远回到车上,江单扭了三次钥匙才把这辆车打着火,他坚定地威胁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想想又觉得不够,补充道:“你要在车上解决也行,到时候我肯定趁着荒郊野岭把你连人带车一起处理掉。”韶城周围都是山区,崇山峻岭,最适合杀人越货。“吓我?”时远问道,又叛逆地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打了个嗝,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江老师,说认真的,我觉得后边那辆黑车在跟着咱们。”江单也看了眼,果然有辆颖市牌子的黑车,不远不近地跟着。时远又道:“我观察了两三次了,咱们每次去休息区它也去,像条小尾巴似的,感觉不怀好意。”江单一愣,心想难道这才是时远逢休息区必去的原因?他又问:“不是你队友的车?”时远摇头:“我刚问过了,他们不用挑车,上午就出发,现在都已经到了。江老师,会不会是你的追求者?怕你单独被我给拐跑,不放心才跟着?”“不是,”江单放慢了车速,后面的车相继超过去,但黑车也跟着减速,江单道:“是不太对劲。”“或者……”时远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仇家?”江单哭笑不得,又想起老鼠药的事,道:“那我这仇家也当的太憋屈了。”“下个服务区停车,咱们过去敲他窗户去。”时远说道,看着后视镜的眼神里有几分凉意。然而那车或许是察觉到什么,当江单把车开进服务区,它却没跟上来。两人等了三分钟,时远尴尬地说:“要不……我再去个厕所?”江单脸一沉:“憋着。”后来黑车果然就不见了,之后的行程时远都很安静,很快天色暗下来,山岭之间一片漆黑,颖市是座小城,这个方向的车很少,好久才能看见一点除他们之外的车灯。但天黑后江单便把车速降了下来,尤其是某些弯道看上去十分危险,防护栏还保留着曾被撞歪甚至残缺的样子。江单腰上有旧伤,开车开了这么久,再加上椅背又窄又硬,便有些酸痛,他看了眼导航,离颖市还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距离。旁边时远打了个哈欠,侧头看着江单。“怎么了?”“困了,看你提提神。”江单没理时远,由他看,想着一会儿自己没劲就知道收敛了。他在路上打的远光,忽然平坦的大路中央出现了一团漆黑的阴影,好似还在挪动,他吓了一跳,猛地打方向盘,车身拐了个弯差点撞到护栏上,好歹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只是发动机有点吃不消,发出哼哧哼哧的不详声响。“什么玩意儿!”时远只瞧见个影儿,皱眉道:“兔子?”“不知道,兔子没这么大个吧,可能是野猫野狗什么的。”江单心有余悸,心脏砰砰跳着,这下倒是提神醒脑。“江老师,太善良了吧?这防护栏外边悬崖峭壁的,你舍不得压野猫野狗,差点把咱两条命交待了。”江单抿唇,道:“抱歉,下意识的反应。”不过时远本来也没真想说他,若是换成他自己,恨不得连人带车能从猫狗上边飞过去,他又说道:“说不定那小兔子精今天记住了你模样,过些日子就化作漂亮姑娘来寻你,到时候……”而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从身后炸开,一股强大的似乎能将人撕裂的力量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传来,江单在那一瞬间失去呼吸,整个人被重重压在椅背上,身前白花花的安全气囊不由分说地弹开,疯狂遮挡住他的视线。冲击没有休止,后边撞上来的车不仅没及时刹车,反而像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推出公路,江单一想起刚才看见的前方不远的弯道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疯狂地反方向打轮,车身终于原地转了半圈,又被向前推了很远,刹车摩擦的吱嘎声差点把耳膜钻出个洞来。又是“砰”地一声巨响。江单预感不妙,再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撞破防护栏,沿着陡坡滑下山崖,失重感袭来。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江单失去了意识,当他感觉到有人轻拍他的脸时,周身直觉才渐渐恢复,头一阵一阵地发昏,他听见副驾驶上的时远呼吸沉重,有些费劲地开了门,又听他骂了声“艹”之后又陡然没了动静。江单这才一个机灵彻底醒过来,他先转头看向身旁,副驾驶车门大开,座位上空空如也。“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时远?”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时远!你在哪!”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时远!”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第20章“你说,荒郊野岭的,交警能找着我们位置吗?”时远仰面躺在充气床垫上,神游天外地说道。或许是人太瘦的缘故,他说话间喉结滚动,格外明显。江单不得不承认,时远即便头顶上是个草莓创可贴,也依旧没有影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得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气质。“当然有办法。不过颖市是座小城,出警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时远微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说道:“江老师,我刚才看见肇事车了。”江单看向他,时远继续说道:“撞向护栏的时候,我看见了。就是那黑车,一直跟着咱们的那辆。”江单头皮一阵发麻,他深吸口气,问道:“你确定?路上那么黑。”时远摇头说道:“两只1.0的眼睛,绝不会看错。”安静了片刻,江单说道:“也就是说,有人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找个方便动手的地方把我们撞下山崖?司机不要命了吗,这种程度的撞击,对方也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虽然刚才的车祸除了时远的额头之外两人再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江单冷静下来后仍觉得头晕,呼吸也不畅快,这还是他们有安全气囊,占了便宜。江单忽然意识到异常,问道:“这辆上个世纪的车,怎么会装备安全气囊?”时远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下说道:“租车时老板推荐的,说我们开长途最好安装一下,我也不懂啊,就同意了,除了安全气囊好像还装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别的东西。”江单心下了然:“跟你收了多少钱?”时远道:“唔,不少,快赶上租车费了……”果然还是年轻,江单叹了口气,太好骗了。不过好在租车行老板还有点良心,收了高额费用没有使用假冒伪劣,倒还真阴错阳差救了他们一命。“江老师,我现在觉得上次老鼠药事件可能真不是偶然。你要不想想,有什么仇家没有,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害你?”时远颇为认真地问道,说完又拍拍身侧的空闲位置,又道:“一块儿躺着想?瞧你坐着怪累的。”不像时远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没正形,江单坐在他旁边,半盘着腿,脊背依旧笔直,闻言看都没看时远,脸上神情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好在时远没有继续发出邀请,江单想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仇家是有的,同行基本都有利益牵扯,很容易生出仇怨,但绝对不至于想让我死。”时远点头:“看来你的人生还挺顺利的。”被比自己小的人点评了人生,江单却没太在意,顺着话茬说道:“不顺利的事,倒是也有两件。”“说来听听?”时远翻身侧躺着,手垫在脑后。江单缓缓说道:“第一件事,高考时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了我的志愿,我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接到的却是本市一所二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那一年我复读了。第二件事,是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入职的是一家自然地理类的杂志社,但是临到签约,被人故意搅黄了。”“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时远问。“不是。”“那今天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江单果断摇头:“第一个人是我妈。至于第二个人……那件事之后我们再无交集。”聊到这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江单摆弄他的相机,少顷,时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所以在此之前,你所遇到的最坏的人,也就是想让你人生不顺罢了,却并没想要结束你的人生。”江单从这具略显寂寞的话里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他追问道:“你遇到过想杀你的人?”“有啊,”时远不知是不是想宽慰他,云淡风轻地聊起自己过去的事:“而且想杀我的人,就在我家里。是四岁前的事,那时我回时家也三年多了,某个深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诡异地朝我笑,伸手来掐我的脖子,我当时差点被吓傻了,也差点被掐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突然松开了手,放过了我。”江单问:“不是噩梦?”时远摇头:“第二天早上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噩梦,直到看见脖子上的红色淤血,但我小时候特别怂,可能因为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时家,饿了困了全忍着,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所以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还要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照常管这个要杀我的人叫母亲。”江单大惊道:“她差点杀了你?你父亲不知道?”时远笑道:“我爹?时晖奇?他其实就是个傻白甜,做生意还行,其他的,跟他说今晚菜市场炸了所以全家只能吃咸菜他都会深信不疑并吃得很香,还要真心实意关心一下菜市场为什么炸。所以我说了,他不信,说我做噩梦。”“那后来呢?她……又动过手吗?”“之后就没有了,可能那天晚上她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少林寺了,再回家就是四年后,我不像当年那么怂了,她稍一欺负我,我就变本加厉还回去。后来上学,我住校,也不在他们眼前晃,日子舒服了很多。”时远和家里的纠葛确实令人唏嘘,难怪他对时志态度那么奇怪,又难怪他不想回学校读书,哪怕读到emba又能怎样?星创又不会交到他手上。倒真不如跟着俱乐部,安安稳稳地享受他世界冠军的荣耀,不缺钱不缺朋友。江单也多少明白时远眼底偶尔闪现的一丝丝成熟是从何而来了。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长成的少年。时远翻身起来,又道:“这帐篷别有玄机,我给你看。”他扯了几条带子,又把顶上的一个东西拆下来,倒腾了几下,忽然帐篷像朵花儿似的从中间绽开,上面仅剩一层透明的特殊材料,时远满意地坐回江单身边,抬头向上看着,说道:“这帐篷其实是专门看星星用的,咱俩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亚丁,要是去不了,就在这里看看星星吧。”江单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抬头看去,今天夜里很晴朗,这里又远离城区,于是头顶星星挂了满空,虽然看不到银河星宿,但若是想数上一遍,还着实需要些时间。而漫漫星空下的时远,唇角上扬,一切过往都已如云烟,浩渺于天际。他微微仰着头,盯着某颗最亮的星子,而他的眼眸中,同样星光闪烁,江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少年如繁星,却更明亮,更张扬。这是江单此次出行拍下的最为满意的唯一一张照片。只需稍加修改,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做一流杂志的封面。而江单不知,当他专注地研究照片时,时远的目光已经从星空收回,落在江单的脸上。浑然未觉两人早已突破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等到江单意识到帐篷内逐渐升温的、过于灼热的两道视线时,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时远的脸。江单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某种被盯上的猎物,从时远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蓄势待发。让人无处躲藏。“看什么?”江单佯装镇定,问道,他不是没察觉帐篷里过于暧昧的气氛,不着痕迹地退后些许。而时远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他移开目光,声音沙哑地说道:“想看看你在干嘛,这么专注,没想到你居然偷拍我,啧。”他反倒先告起状来,江单没说话。紧接着,时远坐不住似的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说道:“有点闷,我去转转,顺便看看交警来了没有。你怕冷,别出来了。”他走出帐篷,一开始脚步声还在四周,后来渐渐地便听不见了。没了时远这枚小火炉,江单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低了许多,他依旧坐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呼了口气,眉头再次紧皱起来。比起时远不合时宜的举动,还是性命攸关的问题更为棘手。这起车祸,还有上次的“投毒”,到底是意外、还是预谋?意外能连续发生两次吗?但若是预谋,他调遍自己的所有记忆,却依旧找不出一个可能想杀他的人。尤其江单在外的人设都是好人阵营,况且待人又温柔,长相又标志,关键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不太可能有因爱生恨的情况……江单像过电影似的把每个可疑人员过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警察和救护车比他们预想中来得更快,颖市警方还调来了拖车,把他们的那辆破旧桑塔纳给救了回来,不过这车一撞一摔,基本也就报废了。保险起他俩是该坐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谁知时远上了救护车就神色不对,过了会儿脸色惨白地晕车了,硬是换到了警车上去。好歹到了医院,时远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两人都做了检查,幸而除了皮外伤没什么问题。等回警局做完笔录,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祸事发地不远,那辆车也同样冲出护栏,摔下斜坡。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法医鉴定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只是到底是车祸前就发作了,还是逃逸过程中发作的,还需要后续医学鉴定才能得知。而那辆车,果然像时远说的,是他们从后视镜里看到过的黑车。江单做笔录时提起月余前“投毒”的事情,但警察听后好似并未在意,不知是否记了进去。从旁观者看来,大约只会觉得江单这个人今年走背运,就是算命先生会在路边拦住说“你有大凶之兆啊”的那种人。从派出所离开前,警察甚至贴心地对他说:“颖市有座雾灵山,山上有座雾灵寺,极其灵验……”俱乐部队长孔骞得知他们消息,接他们去了落脚酒店,出了这种事,桑塔纳的后续需要处理,警察方面也建议暂时不要离开颖市,再加上江单的单反虽然没问题,却碎了两个装在侧包里的镜头,难以凑成完美的拍摄组合了。江单确实动了放弃行程的念头,却顾忌着说出来会不会也坏了别人的兴致,谁知时远已经对孔骞说:“队长,明早你们飞吧,我俩不去了。”片刻后,孔骞问:“不再想想?这事是挺糟心,不过出去换换心情也好啊。”时远道:“明天我陪江老师去雾灵山换换心情,据说——很灵。”第21章孔骞没再多说什么,只再三强调这是今年唯一一次公费出游,错过等一年云云。而时远却对他们俱乐部的未来现金流态度十分乐观,等钱挥霍完了,再多拍几个打丧尸啊、杀人狂啊之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商业小视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