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已是焦头烂额,他一边绞尽脑汁地找老头老太太,一边又惦记着勒索邮件的事,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两根麻绳缠起来的蚂蚱,哪边都要命。临近傍晚,他用康凡信办公室里一台闲置的电脑刷新了一遍邮件,这一次黄色的小信封终于亮起,江单气息一沉,屏住呼吸,拖拽鼠标点开了新邮件。“决定了吗?”对方问。江单马上回复:“要现金还是转账?”又是石沉大海。刚出去取了外卖回来的康凡信路过拍拍江单的肩膀,把一杯咖啡给他,道:“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焦躁,放松点,咱们得沉着冷静才能想出好办法不是?那个小摄影师太狗了,妈的,我就是把全中国给你翻过来,也要找出那老太太!”江单深吸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康凡信一眼。他感觉到和康凡信之间因为意见相左而产生的一点小芥蒂似乎已经消失了。时间又流淌过去十余分钟,在江单看来却像是无比漫长的沙漏,星星点点的细沙落下,将时间化作实体,无限延长。“先见个面吧。”邮件传送回来。江单看着这句话,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这样的勒索犯,他真的闻所未闻,难不成在万恶的被迫性的金钱交易之下,他们还能坐下来闲话家常聊聊天气?或者推杯换盏合作愉快?而且这人胆子真的大,假如江单报警,到时候一抓一个准。江单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回复:“你是我认识的人吗?”“见面你就知道了。自己来,不要带别人,尤其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如果我看见他,或是看着别的什么人跟你在一起,这组照片就会发送到所有认识你的摄影师的邮箱。”邮件最后是约他碰面的时间和地址。江单拿起咖啡猛喝了几口,把电脑一关,对一旁抱着头的康凡信道:“今天看来不会有进展了,下班吧。”“这才几点,你要回家了?”康凡信看出江单的急切。“家里有只小狗要喂。”“哦,”康凡信揉揉眼睛:“冰糖葫芦来了?改天让我家窝窝头去找它玩玩,沾沾仙气,看能不能别这么蠢。”江单浅笑,不置可否。“回吧回吧,我好像联系上了一个当年的租车经理,我再等等他的回复,江单,等这事儿完了,你得好好报答我吧?”“请你吃顿好的,”江单道:“再帮你家窝窝头联系一所靠谱的培训学校,怎么样?”“窝窝头就算了,给它联系个智障康复学校还差不多。”江单几乎是擦着时间点到了邮件里约定的位置。离江单家其实不远,这是个新建成的商场,底商很少,大多还没开张,他要去的那家餐厅,看上去也是刚剪彩的样子。他还是没有告诉时远自己来了这里,一想时远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来,到时可能会出现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江单决定速战速决,就当破财消灾了,见了人、给了钱,回家再告诉时远事情解决了,两个人都宽心,何必再多生事端。于是他独自一人穿过餐厅门口处狭长的走廊,内厅最显眼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从背影看是个短发的年轻男人,身上穿着的素色衣裳令江单产生几分熟悉感。他缓步绕到那人身前,看清长相后,着实错愕了一番,几乎风度尽失地后退几步,碰倒了一把椅子。“江老师,看见我……这么激动吗?”龙尧抬头,那双微微发青的眼睛看着他,分明是张微笑的脸,却令人觉得冷硬。“怎么会是你?”江单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他做好了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歹徒的准备、做好了见一个见钱眼开的或许有过几面之缘的小人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见到一堆朋友、同事、大家一起庆祝他脱离单身、才制造了这场恶作剧的准备。却唯独没有准备好见到这个人。不知其目的,最为可怕。“坐吧,先喝点热的?咖啡可以吗?”“别了,有什么话,我们摊开说吧,龙尧,我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了。”江单叹了口气,时至今日,龙尧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高中那个熟悉的学长分裂出的一个阴暗的人格,偏执又奇怪。“那就……咖啡吧,”他把一只杯子推到江单面前,笑着说道:“照片是我拍的,邮件也是我发的,抱歉,吓着你了?”第60章“其实是个很明显的恶作剧啊,我当然不会要你的钱,”龙尧慢条斯理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也确实有些别的目的。”江单从落座后开始便没有再说话,不发脾气已经是他能够保持的最大风度。开玩笑能开成这样,那是不是说,以后哪天杀了人,也可以轻描淡写一句“闹着玩呢”就能过去?“说起来,上一次见面是不大愉快的,”龙尧眉心不易察觉地耸起,他回忆道:“那时我还想,你这样稳重的人,怎么会想把那样一个男孩留在身边呢,即使他闯了祸也依旧没有令你改变主意,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江单,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他最后那句话说得阴鸷,每个字里都像是含着冰碴,伴随着某种隐秘的不甘和恨意,令人极不舒服。江单深吸口气,说道:“你怎样才会删掉那些照片?”“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答了,你就愿意删掉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个人,说变就变,刚刚还说恶作剧,却又实打实地威胁上了。江单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无意义的僵持,说道:“高中,论坛最火的帖子,你一定看过的吧?”龙尧对他态度的变化,从好友变成远远瞧着就要躲开的关系的转折点,就是那几个帖子的火爆。“我看过——但那不是真的……”“有真的,我不喜欢女生,是真的,一直都是。只是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而已。”“你一直都是喜欢男生的?”龙尧问道,目光里显出几分悲伤。而江单无意识地轻抚着腕表,好像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这个话题令他尴尬,却又不得不继续:“是。”“那帖子上的其他内容你也承认是真的吗?”“什么内容?”“你,当初对我……”“学长,”这可能是江单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你当初不是心里有笃定的答案了吗,所以你才会疏远我,才会这么多年排挤我、不想让我进入和你一样的圈子,不是吗?”在这一瞬间,江单忽然厌倦了自己以往的周全和委婉,他忽然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干嘛不一次性把话讲清楚,以绝后患呢。而龙尧听后也愣了一下,随后喃喃道:“你都被那小子给影响了,江单,你从前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地讲话的。但是,我要告诉那你,一切都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是错的,你想反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江单是真的不想听这些:“能把照片删了吗?”龙尧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改变主意了,假如我现在想以照片威胁你,你会不会答应我的条件?”“你的条件是什么?”“离开时远。”餐厅里无处不在的冷色调像是能把人包裹起来似的,身处其中,时间久了,会觉得压抑,于是服务员贴心地送上来一盏蜡烛,正要点燃时,被江单阻止了。他不愿意浪费那支看上去就很温暖的蜡烛。工作室内。给租车经理打了六七个电话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康凡信无奈地放下手机,手机快没电了,他掌心都被染得发热,擦了擦汗,而后他去桌子底下摸了一圈,又想起来充电线一周前被他拿回家去了。——当时气头上的康凡信攥着充电线发誓再也不为江单加班了。但才一周过去,他又想把线给拿回来。可能他生来就是只加班狗的命。不过今天确实该回家了。康凡信关掉电脑上一叠页面,回复了几条消息,他屏住呼吸伸了个懒腰,脖子咯嘣咯嘣地响了几下,有点舒爽。又瞟见江单用过的那台电脑还没关。康凡信小声嘀咕了一句,总之他是逃不过给江老师擦屁股的命运,于是挪过去帮他关电脑。然而碰亮了屏幕后,江单的邮箱界面没有关,右上角有个红点,是他的未读邮件,康凡信有点强迫症,这种红点,不让他看见也便罢了,既然看见了,不点掉就浑身难受。于是想都没想就点了进去。而后,康凡信被最上面几封奇怪的邮件吸引了注意,他挣扎了一番,打算只看一眼,然而视线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冷清的办公室里,康凡信慢慢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睁大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明,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神里震惊闪过后,弥漫而至的是泼墨般化不开的失望。很多他这段时间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了解释。人往往是在获知真相的那一刻,才恍然意识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时远下午的时候受不了漫长的等待去了一趟南风,他一个人在家,什么都不做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好像被江单的人生排除在外,这种感觉令他不爽。然而来到工作室门口,他现在没了工牌进不去门,刚要给江单打电话,正赶上小楠推门出来。小楠看见时远,眼睛一亮,时远走后,江单又不常露面,她很久没见过养眼的帅哥了,此时得见,工作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时远!你怎么突然来了?回来看姐姐的么?”“找江老师。”小楠笑道:“还追呢?远弟你可真有毅力,不过今天江老师没来工作室啊。”“没来?”时远愣得太明显了,小楠以为他受了打击,安抚道:“啊,江老师最近外景多,确实不常来的,不是为了躲你。”“躲我?”时远被这个字眼刺痛了,他又朝里张望,道:“真不在?”“我干嘛骗你啊,姐姐是你这边的……”她小声说着,又解释道:“真不在,你看,我刚统计完这个月考勤,今天江老师都没刷卡,我工位在哪你知道的,他要是来了,我能不知道么?”时远半信半疑。可江单如果没来工作室,他又会去哪了?又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呢?“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小楠看他神色不对,小心地问道。“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事。那改天见。”小楠看着他形单影只地下电梯,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抽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真不是小楠故意说瞎话,主要是她昨晚熬夜了,今天困得像是刚喝了孟婆汤回来,早上打了卡,咖啡泡上还没来得及喝,就在工位上昏睡过去了,压根不知道江单来过。而且江单进了康凡信办公室后俩人就一直没出来,故而小楠是真心不知道江老板跟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但她的无心之失,却令时远心生忐忑,他漫无目的地在楼下闲晃,一开始想找找江单的车,但找到一半放弃了,因为感觉这种行为实在太低级。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怕当自己仔仔细细都找不到江单的车的时候,会更加无所适从。他游荡着去了趟harlan的医院,从门外看了他一眼,他睡得很沉,好像梦里一点烦恼也没有。时远轻轻地走过,穿过走廊,回到医院门口,门外有许多站着或者蹲着抽烟的男人,时远站在他们中间,生平第一次也想尝尝香烟的滋味。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时远记得江单说晚上会回家吃饭,他想到假如江单忙了一天,先不说是在哪忙的,八成是不会吃东西的,指不定又要胃疼。时远微信上问他什么时候回,过了一会儿江单回道:“快了。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时远轻笑一下,道:“我可舍不得你这么辛苦。”“你难道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尝试下厨?”“我要是下厨,可能得昧着良心。”“是我吃的时候要昧着良心吧?”时远还是决定去江单喜欢的店买几份菜回来温着,交通工具江单开走了,于是他就扫了个共享单车,搜到附近一家新开业的江南春。这家店厨子效率有点低,时远点完菜后坐在店里打了两把游戏,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服务员歉意地过来告诉他后面出了点状况,刚恢复正常,问他愿不愿意继续等。时远想着,反正再去别家,路上也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干脆等了。店里开了暖风,吹得人很热,时远叮嘱了一番需求,便打算出去转转。这一带人很少,空地上有成排的刚种下去的花草,几个小孩在广场上捉人、玩滑板,形成一片热闹的假象。时远穿过这几个孩子,转弯进了另一片街区。忽然他脚步一顿,扫视的眼神瞬间有了焦距,他由衷地露出一丝笑意,提腿欲走,然而下一秒又硬生生地停下,笑容凝固在唇角,脸上露出几分迷茫困惑来。前面的人是江单。是江单的背影,他站在一家餐厅前,好像正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时远听不到,但是却能清楚看到站在他对面的人是谁。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时远咬着后槽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许多负面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江单他……果然不在工作室么?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跟龙尧在一起?时远难以控制地想,是不是江单遇到的麻烦、自己无法帮他解决的麻烦,龙尧却可以?怀疑和嫉妒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或许已经混杂在一起,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攝住他的咽喉。在最后一丝理智的驱动下,时远僵硬着手臂给江单打电话,远处的人接起电话来,语气听起来不太平静。“喂?时远?”“你现在在哪儿?”时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第61章时远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答案。电话里,江单说他刚从工作室出来,很快就回家了。谎言不堪一击。时远感到自己像是一颗被点燃了引线的□□,随时都可能炸成漫天碎片,伤人伤己。他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犹豫了。此时此刻,有两种念头交织在他脑海里,一只恶魔叫嚣着冲上去,揭穿他,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想要隐瞒些什么。它让时远尽情地发泄愤怒和悲伤,让时远把虚伪揭开,哪怕露出的是里面血淋淋的伤口。而另外一只天使告诉他,不要冲动。这听上去有些像江单的声音,也可能是江单总是说这句话的缘故,声音被染上了影像的效果。它温柔地警告时远停下,保持冷静,不要过去,不要较真,或许江单有他的难言之隐,若是此时这么上去,也许会难以遏制地走向某个他们都不敢说的方向。终于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使用了江单的声音。时远先是后退半步,随后像是终于从某种封印里破开,他转身离开了这条短街,却又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伫立良久,当他鼓起勇气回头看时,餐厅门口已经只剩下龙尧一个人了。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道,遥遥对视,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各自的眼神里,都有着某种不甘和妒意。时远往回走,路过点菜的江南春,他没有进去,服务员从里面看见了他,拿着打包好的饭盒追出来,时远客气地向他道谢。却在回家的路上把饭盒送给了天桥下拾荒的老人。*这一天对江单来说,可以排在他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前列,情绪起起落落,每当他调整好心态接受打击,紧接着就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把他打入更深的谷底。龙尧是威胁邮件的发送人——这件事已经令江单大吃一惊,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直接令江单措手不及。“离开时远。”江单没想到龙尧的威胁是这个,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龙尧:“即便我同意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威胁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是一句堵人的话,却成为某种引子,引出了龙尧视角下的,他们的中学时代。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江单了解到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真相。有一件事被时远说中了,最初的最初,先动心的是龙尧。但是,在论坛上发帖说江单暗恋龙尧的那个人,也是他。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一个人吧。龙尧在同自己这个小部下相处的某个瞬间,忽然心里像生了草一样,被青春的风一吹,放肆地疯长,直到茫茫一片,他才惊觉自己喜欢江单。但这种“喜欢”是畸形的。像是爱上一朵有毒的野花,不自觉地被吸引,却又要控制自己不靠近。十几岁的龙尧第一反应是恐惧,因为他爱的对象是男人,他别人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家庭出了些变故,父母离婚,祖母去世,一连串打击使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又脆弱。于是当某天他在论坛里看见一些女孩的帖子时,心态便崩了。那些女孩说,三年级的龙x和一年级的江x看上去好般配,随即有人说,他俩关系好,经常在一起,但八卦到后面,就变了口风,有人爆料说他俩就是一对儿,并且其中已经有一个人先表白了。本来是胡说八道,却被越传越夸张,后面就变成了一起扒那个先表白的是谁。其中掺杂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龙尧后背汗湿了。他是心虚的,他想,这样下去,自己的不正常的心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暴露?等到暴露之后,别人是不是会嘲讽他?江单……是不是也会唾弃自己?龙尧仓促地关掉了论坛,然而又彻夜难眠,他要阻止这一切,于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他重新爬起来,匿名登入论坛,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江单。他心里默念,是江单单方面的喜欢,与我无关。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没想到一句话引爆了帖子。自此覆水难收。说的假话太多,龙尧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假,帖子闹得越大、江单承受的不公越多,龙尧越是亏欠,于是只好处处躲着他,好似只要不相见,他的恶劣便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江单有多无辜,可直到毕业,他也没能鼓足勇气说出真相。原本就畸形的喜欢,变得更为残缺和阴暗。其实当初八卦过他们的人、暴力对待过江单人,很快都忘记了这回事,但只有当事人永远记在心中。有人平白遭受创伤,久久难平。有人葬送了爱情,亲手把心上人推向深渊。故事本可以在这里结束。又过了几年,龙尧偶然看到江单获奖的新闻,新闻勾起了他过去的不堪的记忆,更加成熟理智的龙尧决定联系江单,想要重修这段关系,想要补上那句抱歉。但却被江单拒绝了。“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几年来活在各方压力之下的龙尧,内心的阴暗面被彻底激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搞垮了江单毕业时签的offer、以及撤掉江单摄影作品之类的事情。这些事,龙尧亲口承认了。大约是抱着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念头吧。再加上一点私心,他想,自己在圈里的地位,江单是知道的,或许有一天江单会向他求助,他在等这一天,然而,现实却是,无论江单的处境有多难,甚至一度退圈,都不曾找过他帮忙。江单的辛苦和狼狈,从未示于人前,恐怕除了康凡信,再没有别人知晓。几年之后,江单有了自己的地位,上次封面人物大赛之后,龙尧拉拢江单不成,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打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了。但谁知不久后便亲眼看见医院亲吻的画面。江单居然喜欢男人。这令龙尧瞬间跌入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格外清晰,无数咆哮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他顿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一下子失去了根基、失去了意义。早知如此,他高中如果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江单会不会是他的?已经淡去了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重新回归他的身体。同十几年前一样,龙尧睁眼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决定,他要把让江单离开时远。“所以……”江单强忍着心中不适,拉开距离问道:“你以为我和他分开,难道就会接受你吗?”“至少我比他好吧?”江单轻蔑地笑着摇头:“差得远。”简明扼要地说,时远是个好孩子,而他,是个疯子。龙尧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道:“没关系,你像以前那样,单身主义,也挺好的。”第62章江单没有急着回家,他回工作室拷贝了一些资料。康凡信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里面却没人,应该是走时忘了关灯。这是极少见的,以康凡信的为人,电费能省一分都是赚到,自打江单认识他以来,他就没做过忘关灯的事。江单心想,他还说自己心思不在工作上,他还不是有所懈怠?检查了办公室,江单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他看向自己用过的那台电脑,桌下干净的垃圾桶里有一杯包装完好的咖啡,他想起傍晚康凡信把咖啡给他时,刚巧邮件到了,他便三心二意地应了下来,走时匆匆忙忙地给忘了。毕竟也是康凡信的一番心意,江单看着心下不忍,便把咖啡捡出来,拎回家去。停车后,江单猝不及防地在小区广场的长廊上看见了时远。天色已经几乎全黑了,江单刚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电线杆似的人影,差点呛着,边咳嗽便笑着走过去,说道:“等不及了,来迎接我?”江单手里的咖啡刺痛了时远的眼睛,他眨了两下,开口道:“你这一天都在做什么?”“生气了?刚才发微信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江单问。时远抿唇不语,发微信的时候他还不曾目睹江单和别的人在一起,也不曾体会过欺骗是这样一种有口难言的撕扯感。江单看着他唇上干涸到起了皮,把咖啡递给他:“喝一口润润嗓子,是加了奶和糖的,我都觉得太甜了。”“别人买给你的?”时远问,语气冷了几分。江单一向只买冷萃和美式。“嗯,还差点被扔了。”江单见时远并没有回家的意思,但他这一天身心俱疲,累得站不稳,于是干脆坐在近旁一只小马形状的摇椅上,一副都市精英打扮的江单,这场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江单深吸口气,看着时远脸色越发难看,咖啡也不喝了,难得地换上了几分慵懒的语气,伸开双手,道:“来,抱一下。”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富有且忙碌的中年人,广场一向没什么人,恰好时远站的这一片路灯坏了,更是昏暗,江单才大着胆子这样说。要是换做往常,时远定然扛不住这种诱惑,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今天不同,江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在拐角处对视的那一眼,然后怒气上涌。即便心里想把江单扛回家里、狠狠地惩罚他直到他愿意说真话,愿意把心里所想告诉自己才罢休。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只有眼神仍锁定着他。脾气倔的人最怕钻牛角尖,十八辆马车怕是都难拉回来。关键江单还并不知道时远发脾气的缘由,他收回手,耐着性子解释道:“抱歉,今天变故太多了,我去工作室是因为惹上了侵权的官司,一整天几乎都在打电话,到现在还头疼,万一处理不好,怕是真要惹上一身腥。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以照片威胁我们的事情,我有了可行的计划,不过需要你帮我……”听到这里,时远紧绷的神情终于略有缓和,他想,或许江单接下来就会解释为什么他要去见龙尧了,然而下一秒,江单却说:“时远,算是帮我,你回英国去把书读完好吗?”一瞬间,天地骤变。时远眼神里刚刚融化的冷意瞬间又凝成冰霜,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看着江单,他没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你想让我走?”好像有一簇火苗在时远的眼睛里倏地熄灭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到了唇角却尽是悲凉的冷笑,他深吸口气,眼眶在发热,又对江单说:“第几次了?江单,我说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会对你、对感情负责,可你从来都不信我!这就是你想到的解除威胁的计划?我走,然后呢?有人答应你只要我走他就帮你摆平这件事是吗?你宁愿跟我分开、也不愿意公开跟我的关系,是吧?”江单怔愣地皱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时远打断了,也没有料到时远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磕巴,问道:“什么帮我摆平?我是要自己摆平,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也不用太……”不用太久,要是时远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当是出国玩一圈也好,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先拖住龙尧,然后就是反击。刚刚江单从工作室拷贝回来的东西便是他的筹码,自从上次大赛被龙尧从中作梗之后,他便重新捡起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这段时间里也收集到一些可以制衡龙尧的“好东西”。有些事情也是他刻意追踪才知晓,原来龙尧成名以后,从来都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有些黑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只是江单还需要一些更为确凿的证据,他有把握能找到,然后反威胁回去,只要给他时间。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佯装低头,“离开”时远,是某种意义上的卧薪尝胆。又因为时远一向是一听“龙尧”两个字就炸,江单想了一路,打算让时远轻松一点,暂且让他以为事情解决了就好了,所以才决定不过多解释。谁知一切的溃败恰恰就始于他的善意的隐瞒。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究竟能说什么、能说多少,向来都是现实中的难题之一。相处之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确定吗?”时远心里一阵抽痛,他克制着,再一次问道:“江单,你想好,你确定要想让我走?”江单从小马上站起来,皱眉道:“只是暂时的,我保证。”“先说暂时分开一阵子,等过段时间一定如何如何,然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这种分手方式我见得多了,恰好个个儿都是跟你一样的性格,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就来这些迂回婉转的!”时远说道,语气起伏不定。江单咬着下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却卡在这里,他思索着究竟如何说才能让时远理解他的本意,但时远却后退两步,像是随时要隐匿于黑暗之中。“好啊!”时远道,声音有几分哽咽:“真好笑,我一直是在欺骗自己吧?当你不愿意别人知晓我跟你的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醒悟,你不接受的,其实就是我!算了,既然如此,你真的不必贴心为我找后路,坏人让我来做好了,你没这个意思,都是我的意思,拉拉扯扯的算什么,要分手,就干脆利落地分开好了!”时远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肺腑中的氧气被抽空,心脏处岔气一般的刺痛。最令他难过的,原来不是隐瞒不是欺骗,而是从未被接受过。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江单一眼,在他错愕的眼神里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四周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江单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他在时远离开的那一瞬间徒劳地伸出手,喉咙却哽住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