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叹息着摇头:“总有定数吧。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过了片刻,江单又问:“假如你没遇到我,你现在会在哪、会做什么?”时远并没有想太久,他果断说道:“没有假如。我从来不考虑假如,没意义。”*时志最终还是主动接受了调查。他在安置好手头的工作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把格心送回到娘家,两人在楼下伫立良久,而后时志独自撑着伞,转身走进了雨幕里。几天后,江单代时远去看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隔着防护玻璃,江单道。“你说。”“你在谋划这些‘意外’的时候,就不怕真的害了时远吗?”时志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江单笑道:“那样……也可以。”“什么叫也可以?”江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时远啊,他能活到这么大,已经是命运给他额外的馈赠了,他本不能平安长大的,他本应该死在一个深夜里,本应该无人知晓时家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叫时远的小孩子。”时志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但又极其熟悉的诡异的笑:“你想问为什么吗?不必问,谁叫他越长大,那张脸,越像他母亲呢。”那个深夜,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用铁爪一般的双手攝住了床上四岁男孩的咽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挣扎渐渐微弱,扭曲的快意。然而她听见一丝声音,朝门外看了一眼后,忽然愣了片刻,然后停下了动作。男孩得救了,大口喘息着。而尤玉娜走出门去抱抱门口那个半大的孩子,说道:“怎么跑出来啦,做梦了吗,阿志?”时志睁大了眼睛,但眼神却是空洞的,他光着的双脚在微微颤抖,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了句“嗯”。但这个夜晚所见的景象,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于此一同封存的,还有那段时间他妈妈常说的那句话:“他越长大,那张脸,越像他母亲。”但其实时志从来没见过时远的生母。江单临走时,被时志叫住。“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冯鑫宇,”他对江单说:“帮我带句话。”第57章江单直到判决下来才见到冯鑫宇,他被撤销了学籍,等待他的只有狭小的四方天地。江单把时志的那句话带到了,又问:“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个。”多日不见,冯鑫宇却没什么变化,看向江单的眼神反而更坦然了些,不像是刚来南风时那般躲闪不安了。这样看来,冯鑫宇的表现并不全是性格内向的原因,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人,怎么可能敞开心扉呢。“他的意思可能是……”冯鑫宇说道:“他不怪我。”冯鑫宇右眼的镜片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不知如何碎开的,这使得他看上去像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手拿试剂的奇怪博士。江单不太懂。若要说责怪、怨恨,也该是冯鑫宇怨恨操控他的时志才对,可为什么是反过来的?但给他们两人的时间并不多。冯鑫宇问了问自己母亲的现状——她只来过一次,知道实情后便再没有出现了。江单知道她去找过harlan的家人,希望他们能撤回诉讼,没人能体会一个消息闭塞、连上网都不会的农村老太太是怎样孤立无援地找到那家人的,又是怎样单枪匹马地央求对方。可惜她面对的是另一个母亲。“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冯鑫宇低头想了很久,缓缓说道:“他,没有让我去拆零件,事实上,那次突然去时远的基地帮忙,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什么?”“所以,是我自作主张的。唯一一件伤害了无辜路人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的。在那之前,他帮了我母亲转院,帮我交足了医药费,但我很惭愧,他想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所以在组装器材时,我临时起意,动了手脚……”江单哑然,反问道:“你以为他想让你做什么?”冯鑫宇抬头,手指在咽喉处比划了一下。“不是么?我以为他的意思很明显。”江单彻底沉默了,他想到时志当时说冯鑫宇“原本”是个听话的孩子,只是越是看上去顺从的孩子,心里往往都是有自己的主意和算盘你。不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江单没有再看墙上的倒计时,他起身离开了这里。一个只关乎利益却没有杀机的起点,无限延伸之后,竟走向了血腥与死亡的终点。可谁才是那个该为转折负责的人呢?是一个人偶然暴露的残忍的杀机?还是另一个人自以为是的多此一举?若是把所有实情、所有心思都摊开来算,审判想必会无比艰难。因为其中掺杂了人性,真相往往会比想象更为厚重和复杂。出事之后这几天全市气温飙升,外套已经穿不住了。时远一向是怕热的,他捡了短袖来穿,江单回家时,正好看见他坐在地毯上拆胳膊上的绷带。“喂——”江单板起脸来。“回来了?”时远轻咳一声,道:“我觉得这个绷带阻止了我伤口的愈合。”“你三天前才刚绑上。”江单无情地揭穿了他,并且终止了他试图自残的行为。时远于是伸开两条长腿,拍拍中间的位置,看着江单道:“哥,来。”“我侄子呢?”江单问,解开两颗最上面的纽扣,坐到时远旁边的沙发上,却被时远拽着脚腕拖到自己身边来。“出去玩了,说晚上才回来。抱一会儿。”“那我狗呢?冰糖葫芦哪去了?”“你侄子牵走了。说是他女朋友想撸狗,于是送狗上门。你急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他们。”时远手脚并用地把江单圈在怀里,下巴蹭着他耳尖,成功地将那一小块肌肤蹭得发红。江单把他推开一些,拿过小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居然是凉的苏打水。过了片刻,他又问:“真的不去看他了?等过阵子转移出去,就更见不到了。”“不了,”时远摇头,恨恨地说:“我一看见他就想起来我的宝贝手表,气不打一处来。”受伤当时,青铜弯刀最后划在了时远的腕表上,表盘和侧面被划出道裂痕,十分明显,但也保护了时远。后来医生说,要不是这块表挡着,只怕要划伤手筋,落个二级残疾。但这表是江单送的生日礼物,他比自己受伤还心疼。“虽然不太好办,但我有问过官方,可以寄回去更换表盘玻璃,只是维修时间会比较长。”“行,有机会的吧。”时远说完,压着江单的后脑在他刚喝完水后亮晶晶的双唇上舔舐了一下,像是觉得味道不错,又是凉的,于是就把人压下来继续索取这份凉意。两人同居至今,接吻已经不计其数,但每次江单还是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大脑皮层瞬间被另一种异类的荷尔蒙所占据,会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的眼前一白,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只让他专心体会唇舌间的触感。安全的环境下他们谁都没有注意房门外钥匙的轻响。于是当江卓天拖着狗推开房门时,这一幕便疯狂地糊在他视网膜上。——他的中学同学、正把他亲小叔抱在怀里亲吻。那两人俊美又般配,以至于江卓天第一反应是这画面还挺赏心悦目,像极了影视拍摄现场,而他则是一位误闯入者。但是,不对,那是他小叔啊!江卓天触电似的差点从地上弹起来,当机立断地关了房门。速度快得差点夹着冰糖葫芦的鼻子。目瞪口呆的江卓天一手撑在房门上,差点抓掉门上一层漆,他另一手扶着腰,眼前不断闪出刚才的画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就关了门,连声对不起打扰了都没说,江卓天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装作无事重新开门进去,还是就干脆一走了之,避免尴尬。两头犹豫间房门开了,他一个踉跄差点摔进去。江单站在门里侧身看他,冰糖葫芦已经屁颠屁颠跑进屋里喝水了。“我……我……”“要保密。”江单简明扼要地说道。江卓天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们……”“是,”江单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没了……”江卓天结结巴巴地后退半步,指着右侧说道:“我谁都不说……那啥,小叔,我……我还有事,出租车在下面等我,我走了啊。”他本来就是把狗送回来而已,没想到居然看见了这么劲爆的一幕。江单转身,看见地毯上的时远笑得直不起腰来,时远扶着沙发说道:“你侄子都被你吓成结巴了,哈哈哈。”江单无语抿唇,过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孩子反应慢,你等着看明天吧。”“明天?那明天我给她看点更少儿不宜的?”“喂,我说,你这个语气……”江单顿了下,说道:“你跟他同岁吧?别跟我学,我是长辈。”时远又笑:“那我也是长辈,他至少得管我叫一声叔……”他想了半天,才发觉好像根本不存在代表“叔叔的男朋友”这个称谓。或许也是被这混乱的辈分问题给难倒了,说好了晚上回来的江卓天连夜跟他亲妈修复关系,夹着尾巴回家住去了。然而第二天又咬牙切齿地跑了回来,果然像江单所说,这孩子反应慢,睡了一觉缓过神来,才咂摸出不对味。他手里还有江单家的钥匙,开门进去后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声,闭着眼睛搞出一堆动静,然后江单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了他一眼,故意淡定地问:“回来了,吃早饭么?”江卓天抿着唇没说话,随即时远揉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卧室出来,江卓天这才找到宣泄点,指着时远大声说道:“时远!看在我们同学的份上,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对我小叔图谋不轨!”时远捂了下耳朵,说道:“过年多了个给你压岁钱的,有什么不好?”他心想,已经不是图谋不轨了,早就过了图谋那个阶段了。“我在乎这点钱吗?”江卓天道:“我关心的是我小叔!你你你居然还让我小叔做饭,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前几天是哪只小狗跟我一起等江老师的早餐来着?”时远反问。“我不管!我小叔这么成熟稳重,你才多大,你跟他在一起,他照顾你还照顾不过来!我绝对不同意我小叔这么辛苦!”“是互相照顾,你懂个屁。”“你才懂个屁!我小叔有车有房还有钱,自力更生贤良淑德,你有什么?你能照顾个屁!”时远闻言沉默了一下,扭头看向厨房的方向,说道:“我又不是买不起。”其实是嫌累赘,觉得那些固定资产没什么必要罢了。“你就是贪图享乐!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小叔的!”江卓天气得炸毛,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关键是任他怎么情绪激动,屋子里另外两个人依旧平和地看着他,这令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被迫卖艺的猴子。时远被质疑财力能力的时候并无所谓,可谁都不能质疑他对江单的感情。正要好好教育这孩子,江单沉着脸从厨房出来,锅铲攥得死紧,道:“江卓天,你是不是对我也有不满?”“……”江卓天把头摇得脸都模糊。十分钟后,江单把话说清,江卓天偃旗息鼓跟时远一左一右坐在桌边吃土豆饼和煎蛋,像是一只被教训过的卖艺的猴子。以至于时远总想乐,一顿饭差点吃得岔气。江卓天走前把钥匙还给了时远——本来就是配给时远的,他怕江卓天跑进跑出不方便才借了他。“哎,哥,”时远叫他:“怎么对着我说不出口的话,对别人就说得出来了?”江单没看他:“我不把立场说清楚,他能偃旗息鼓?”“那你再单独对我说一遍呗?”江单默默地喝豆浆,脖子后面全红了,半晌说道:“我忘了。”“那我给你起个头——我,喜欢……”然后他被江单一把按进了沙发靠枕里。时远无奈放弃,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我需要买个房么?”“买房养蘑菇?”江单道,“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时远夹了块蘑菇吃,若有所思道:“也不是不行。”平静总是难得,从来不会持续太久,上一件事情刚有个了结,又出现了件麻烦事。江单还没来得及从这场恩怨争执里彻底走出来,甚至手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一封邮件悄然出现在他的邮箱里,江单无意间点进去,脸上瞬间结了层冰霜。是匿名邮件。附件是几张照片,灯光明亮的医院处置室里,模糊不清的人像,时远亲吻江单的那个瞬间,被定格在纸上。第58章“公开吧,”时远认真地看着江单,道:“或者报警,开出这个价,谁同意谁是傻x吧?”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江单眉头紧锁,目光像是要把邮件盯出一个窟窿来。他当然不能公开,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开,工作室的人员危机还没有解除,一直在试探和接触他的摄影协会也还没有下文,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子落错,这些年的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虽然圈子里弯的不少,但大部分人只是表面接受,背地里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再加上他的恋爱对象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到时候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么传,势必要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形象。至于摄影协会,素来只要根正苗红的摄影师,到时候就更别想了。权衡利弊,江单觉得,五十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钱没了可以以后赚,但不能影响了前途……”时远却没想这么复杂,他直言道:“江单,你是没见过恶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应该在最开始给掐断,不然后患无穷。”“我知道,但是时机不对……”“你之前还说不介意过几年公开,说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那等过几年,公开就不影响前途了?既然这在你心里是道坎,那不论何时都有阻力。更何况,既然总要有这么一天,凭什么要现在白白搭上那么多钱?低三下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几年……形势不一样……”“能有多不一样?你现在有现在的顾虑,以后也会有以后的顾虑,总想这想那,你想要十全十美,怎么可能呢?或者说,你干脆就没想公开?说什么过几年,也只是敷衍我罢了,是吧江单?”“我没有敷衍你啊。”江单知道自己一着急的时候眼尾就容易泛红,他感到一阵热意,又不想显出这份可怜来,于是别过头去,但这种行为在时远看来却是一种明晃晃的逃避。时远觉得自己说中了,他咬着牙,又补充道:“你嫌弃的不是我的年纪,是我这个人吧?江单,我跟你谈个恋爱,始终见不得天日,我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你觉得这对我就公平吗!”又是公平,江单心里一阵酸涩,他早就告诉过时远,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时远,我现在不会公开。勒索犯都找上门来,你确定要这个时候和我吵架?”“我是在劝你明明有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我没有做错什么,原本就不应当受人掣肘、被人威胁!”两人观念上的不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出来。时远本性自由坦荡,他喜欢挣脱标签和束缚,只要是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从不会犹豫,也绝不会遮掩。但江单想得更多更远,他不在乎当下的委屈,凡事总以大局为重,总想尽量避开麻烦。假如他们两个面前是一处断崖,对面浓雾弥漫,时远会直接跳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江单却会下山找一条安全的道路绕到对面,并在这个过程中查资料做调查。“时远,”江单有些疲惫:“我们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对方吧。既然如此,邮件是发到我邮箱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当做没看过,可以么?”“你还是不信任我!”时远下颌紧绷。“我是不想和你吵架。”江单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是平静,然而他越平静,时远越是抓狂,有一种被小看了、被当成小孩的感觉。“那随你!”时远拿着手机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你要去哪?”江单问。时远道:“不是要当冤大头么,我给你取钱去。”他冷着张脸,固执得像个被抢走了糖的小孩。“哎——”江单叫住他:“对方又没说要现金……”“……那我遛狗去。”时远说着给熟睡的冰糖葫芦套上项圈,硬是把睡眼朦胧的狗子给牵出了门。江单无奈地看着他关门而出,摇了摇头,又刷新了一次网页,依旧没有新邮件。发件人是个乱码,一看就是加密过的,但江单也不想坐以待毙,试着回复了几封邮件,打算勾引出更多线索。他总感觉,这个人,并不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而此时一阵铃声将他从思考中唤回,他低头看了眼,才猛然惊觉已经九点多,上班已经迟到了。打来电话的是康凡信,他们两个最近总算就未来工作室发展的事情勉强达成了共识,不过康凡信还是对自己老板有些意见,江单是打算找机会和他聊聊的,只是没想到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瑕顾及。“江单,”康凡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你在哪呢?”江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家:“在处理事情,怎么了?”“那你能不能抽空回工作室一趟,出了点事。”江单心里咯噔一下,祸不单行的老话果然没错。“你先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康凡信沉默了两秒,说道:“有个侵权的事。”江单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放松道:“哦,那按正常流程该沟通沟通,该起诉起诉,你处理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语气这么沉重?”行业内碰瓷他的多了去了,江单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太过分了才会采取些措施杀鸡儆猴。“不是,江单,”康凡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是你——被人起诉侵权,通知都发到工作室来了。”“我?”江单一脸错愕,他对抄袭一事最为不屑,从未沾染过相关事端,从来都是原告,没想到居然有人起诉到他的头上。“嗯,所以你手边的事不急的话,还是回工作室一下吧。”放下电话,江单怔了片刻,这边被人勒索到头顶上,那边又来了个侵权,两丛大火前后夹击而来。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很安静,江单最后刷新了一遍邮件,然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时远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穿好衣服下楼。康凡信在工作室门口踱步,见了江单,匆忙跟他进了最里侧的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你来看一下,就是这张图,还有没有印象?”康凡信给江单看他桌面上的一张摄影作品,江单只看了一眼,他记得自己拍摄的每一张图:“旧图,大约两三年之前了,发表在……应该只是一张杂志内页吧?模特是指定的,所以侵了谁的权?”“不是模特,是背景。”江单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说:“是后p上去的,一张风景图,在我素材库里找的。”“对,问题就出在这个风景图上,有人拿出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图,还是三年前曾公开发表过的,说你擅自使用了他的照片。”“我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照片。”“不是,我信你,可没用啊,人家有证据,说他这张照片是在你的杂志内页之前发表的,而且……看上去确实一模一样。”这其实是一张在江单看来很平凡的风景,广阔的天地,零星分布着雅丹风蚀地貌,是他去新疆采风时随手拍下的风景之一,唯一的亮点是其中一根风蚀蘑菇上面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张长满皱纹的老人的脸。乍看上去还有几分慈祥。老人……电光火石间,江单捉住这缕线索,他飞速在记忆里搜寻着,没错,那天同一辆吉普上有一对儿老夫妇,或许是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缘故,他们的面容非常相似,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连眼尾的皱纹都是一般多的。他们对扛着□□大炮的江单很感兴趣,得知江单是位摄影师,便更是稀罕,一路上问这问那。在途中下车休息的时候,老奶奶发现了远处的那根风蚀蘑菇,拉着老伴惊叹它的脸跟咱俩的简直一模一样,江单在旁边看着,温和地说:“那我给你们拍张照吧。”于是两位老人和一座酷似老人的土丘就被留在了江单的相机里,他又在这里随手拍了几张,但因为没办法洗照片,临分别时,江单只能把照片传到老人的手机上。他记得当时老人觉得其他几张风景照也很美,比自己用老式相机拍得美,便让江单一同发给自己。——这是江单能想起的,唯一照片在刊登之前被别人得到的途径。“你和起诉我的人通过电话吗……多大年纪?”他问道,却不希望听到他想的那个回答。“一个男的,挺年轻的。”“年轻……”江单重复着,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因为线索断掉而失落。“知道他是谁么?”“大致调查了下,也是个摄影师,业余的,经常跟营销号同流合污,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才华就想剑走偏锋夺眼球的。”江单了然。这样的牛皮膏药最为可怕,业内一向对抄袭和侵权是零容忍的,不管真相如何,一线大牌摄影师侵权十八线小图作者,都是一件很吸引口水的事情。“他电话给我。”康凡信为难:“沟通过了,他那边……很坚决,就要把事情搞大。”“那我也要问清楚一件事。”江单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通电话,他和康凡信如出一辙地眉头紧皱,电话打了两次才被接听,对方听上去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江单自报家门,对方慌了一瞬,气息都不稳了,但江单没打算同他讨价还价,他明确地询问对方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而对方一口咬定是自己去新疆拍的,并且自称根本不认识什么年近九十的老夫妇。第59章放下电话后,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江单同他说了自己在新疆的这段插曲,但时间太过久远,照片传输记录早就清空,也很难再找到那对儿老夫妇了。“这事真是说不清,”康凡信头疼不已:“我联系了咱们的律师,他跟我是同款意外,平时都是处理被侵权,拟合同打官司收钱那种,突然接了这个……他反复跟我确认了好几遍。”江单怅然道:“这种事,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吧……”行业红利逐渐消退,竞争越发激烈,很多人吃不得苦,便想走捷径。“不行,只能想办法找那对儿老夫妇!江单,你再想想,还记不记得别的信息?比如那辆吉普车?”“我得找找,说不定有记录……等下,我接个电话。”是时远,江单看到号码的瞬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他出来的太急,居然忘了告诉时远一声。时远遛狗溜了足足两个小时,都快把冰糖葫芦的腿给溜断了,刚把一身火气给灭掉,回家一看,人没了。他以为江单说着“自己处理”,就是自己去见勒索犯了,心里又气又急,电话接通后语气不善地便问:“你在哪?”江单心里一阵无语,怎么今天接这两个电话,第一句都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答时远又道:“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去找你。”江单忙道:“你别急,我在工作室。”对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许多:“江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心态这么好,就这么上班去了?”“抱歉,走得匆忙,没告诉你……”康凡信此时向他投来一束怀疑的目光,江单于是又道:“我遇到点麻烦事,晚一点再和你说。”“什么麻烦事?”江单生怕说多了表情语气会让康凡信瞧出端倪,忙道:“现在没时间讲……”“你真的没去送钱?”“真的没有,”江单道:“先挂了。”火眼金睛地康凡信等江单一挂电话便问:“查岗?你谈恋爱了?”江单一怔,轻轻摇头。“哦,不是最好。感觉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效率也大不如前,还以为你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住了。”江单尬笑:“怎么会。”“我也觉得你不会。江单,我们做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江单心里一紧,竟然不太敢与他对视。但再一想,即便是骗了他,可自己对工作仍旧是一如既往地投入,顶多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给了时远,应当无伤大雅才是。“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江单笑着同他说:“我还没说你总忙着跟我怄气,下季度单子都跑了不少。”“我……”康凡信一愣,看见江单神色,看出他在开玩笑,便也笑道:“哎,江老板,小的再也不敢了,可行?”“嗯,你自己反省去吧。”他们其实很久没这样玩笑的语气讲话了,虽然此时有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但也找出几分刚创业时苦中作乐的氛围。倒叫人有些怀念。“我找到了那家租车公司的电话,一会儿打电话去问问,对了,再查一下那年轻小摄影师的家庭情况,我觉得他现实中肯定是认识老夫妇的……”两人围着这点线索调查了很久,但租车公司早就倒闭了,那摄影师祖上三代都被翻出来,没哪位老人能对得上。“实在不行,”江单道:“有没有私家侦探接找人的活儿?”康凡信揉着头发摇头:“人海茫茫,找人可太难了,要是私家侦探有这本事,那拐卖妇女儿童的全靠他们解救不得了。”江单不甘心,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吗,等着他把事情搞大?哎,或者……私了呢?”“我看悬,我再想办法沟通一下,或者诈他一下试试。”他们午饭都没吃,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康凡信急得眉心冒出一颗大痘,毕竟侵权的污点,一旦沾上,以后总会被人不断翻出来,一辈子都难甩开。时远中午发消息问过江单午饭怎么解决,而江单两个小时后才看见,回道:“不用担心我,你自己煮个面,记得喂冰糖葫芦。”在沙发葛优瘫的时远每当手机震动一次便会拿起来看一眼,终于等来了江单的回复,他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山楂,故意捉弄冰糖葫芦,自己当着它的面吃了好几个,看着狗急了,才把剩下的给它吃。心里却仍旧是化不开的郁结。多久了,他和江单,时远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的感情是越来越坚固的,是能一同面对风雨的,但是没想到江单还是会在紧要关头嫌累赘似的把自己甩在身后。他,时远,就这么不值得信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他不死心地又问江单,工作室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半晌,江单道:“遇到个麻烦,我得找到两个人。”时远重新振作:“谁?我帮你找。”江单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晚上回家,再同你说。”时远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而手机再也没有震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