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缓这一病,便是整整一月,到真正能下地走动时,已是初夏时分。
这一个月里,她睡多醒少,梦中总有飘然远去的容奢。每一场梦,她都在后方徒劳追赶。每一次即将追上时,一道笛音总会不请自来滑过耳边,又在她茫然四顾寻找笛音出处时,容奢便完全消失了身影。
兰慧说过,这一个月里,每当她梦呓连连,城主便立身廊下,持笛吹吹一首和缓笛曲送她深睡。
明明,他也在遭受失去至亲之痛。
这一个月里,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共处,却是相识以来离得最近的时日。他们失去了同一个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失去了这世上惟一的亲人。
但是,人生仍在继续,她还须走下去。就如紫荆轩内的紫荆花一夜落尽,外间仍有万紫千红一般。
“城主在书房么?”容缓将盘内汤羹尽数入腹后,问
“应该是在书房的,听容保说,桃花讯才过不久,城主近来一直在料理这件事呢。”兰慧看她如此吃饭,每每有点担心:缓缓向来不喜欢将饭菜有任何剩余,但也别勉强自己吧?
容缓起身行了两步,叹息道:“兰慧姐姐陪我去书房如何?”
卧床一个月,脚下虚软,每一步都如踩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再如此下去,真真要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们一般体质了,她不喜欢。
“不必急着去书房。”兰慧嫣然,“城主刚刚派人传过话来,你大病初愈,这十天先在紫荆轩做事,容保不多时便将报章送来。”
容缓轻颔螓首。
不多时,外间进来的并非容保。
“这是你今日的活计,若是因为病得傻了哪里看不明白,随时到芳华苑来向本城主请教。”容华单手将几折报章放在案上,道。
兰慧暗里摇头:这位城主大人真真是怪了,在缓缓不晓得时,对缓缓是各种好。如今缓缓醒了,偏要板着脸说话,就这么不希望缓缓承他的人情么?
“城主,容缓可否去芳华阁做事?”容缓问。
容华微愣。
容缓以为他有所不喜,软声道:“容缓想在路上赏一眼邻家的栀子花,这会儿必定正开得大好,请城主应允。”
容华眉心蹙了蹙:“随你。”
兰慧在感叹城主大人不必要的矜持的同时,将一件披风搭在容缓肩头。
外间的阳光很是温暖。春时绽放的花朵诸如牡丹、丁香大多已然凋零,惟余绿意葳蕤。一些晚开些的花儿诸如茉莉、石竹等尚在吐露芬芳。容缓走在园中石径上,眼见行经身边的丫鬟们均已换了夏时着装,粉蓝色衣裙很是清新好看,再看自己身上裹着重重厚衣却感到不到一丝闷热,略有几分失落。
她对扶着自己的兰慧道:“我不该病的,不仅错过了栀子花初开的好时光,也不能与姐姐们一起更换夏衣。”
兰慧失笑;“你即使是好端端的,也不能与丫鬟姐姐穿一样的衣衫吧?”
“很好看啊。”她怏怏道。
兰慧拍了拍她沮丧的小脸,笑道:“开心一些,我这两日赶工,为你做一件夏裙出来。等你完全好了,便可换上。”
走在她们前方的容华冷冷抛来一语:“别惯着她,喜欢生病的人无权任性。”
“容缓不喜欢生病。”她道,进而补充,“也没有任性。”
“病了三十日的是谁?”他好整以暇,“大病初愈便肖想丫鬟们的衣装的是谁?”
“隔壁张婶。”
容华脚步一顿。
兰慧“噗哧”笑出声来:缓缓的冷笑话好久没有听到了。这小妮子的脾性虽不活泼,但在夫人面前时不时就会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表达,实属一枚妥妥的开心果。这一病,倒把每见城主便端起来的拘谨给病没了。
“隔壁张婶,芳华苑到了。”容华道。
容缓觑了他一眼:“还没有看到隔壁的栀子花。”
“芳华苑里有一株。”
她眼珠一转:“我与城主换个地方居住如何?”
“休想。”
“喔。”她抿了抿唇,垂首走进芳华苑门内。
城主大人没救了。兰慧断定如是。
“城主。”容缓垂覆的瞳眸忽然扫见一物。
容华定足,眼尾乜来:“又有何事?”
她抬手指了一指:“我以为你已经将它丢了。”
容华没有言语。
“原来这枚缨络是缓姑娘给城主打的么?”容保喜孜孜凑了上来,“难怪城主隔三差五就要从最底下给翻出来看一眼……”
容华眸光淡淡扫去。
容保当即噤声。
容缓看着容华腰间那枚缨络。雪青与银紫的丝线打就,三年多的光景还如此鲜明,无论是放在哪里的最底层,想来都是不常佩戴的。可惜了,明明既成缨络,便是要人时时相系,若不得系,又何须曲折盘绕?
容华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少女,脱口问:“本城主送你的袖弩何在?”
“袖弩,自然是在袖里。”她抚了抚袖口,果然正在其内,“难不成城主希望我将它捧在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