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聆伸手过来,缓缓靠近他的脖子。他双目沉沉,灯光也映不亮似的,紧盯着江离。江离觉得薄聆可能恨得要掐他的脖子,但他心里一点儿也不怕,真的,他甚至微微仰头,暴露出脖颈。要是那只有力的手能够扼住他,想必他那死气沉沉的血液能淌得更快活些。对啊,要我的命可以,别要我一文不值的爱情。江离朦朦胧胧地感知到一种苍白的、扭曲的美。神秘的森林,黑压压的树影,废弃的墓地上,扑飞的白鸽子一声又一声唱着死亡的歌谣。他死了。没有人哭泣,世界也不再吵闹。坟前无人来,碑上一片空白。野百合在旁静静地散发清香。薄聆冰冷的手触到了他的皮肤,他蓦地心脏一颤,心尖上漫开陌生的、从未体验过的甜美。可是,这感觉不对。下一秒,江离的下巴被捏住,他被迫仰起头,视线里的光亮陡然消失。他的心脏再一颤,像什么地方塌陷下去一块儿。薄聆吻住了他的嘴唇。那动作柔和、哀伤得过分,丝毫没有侵犯的意味,与其说他在亲吻一个拒绝他的人,倒不如说,他在亲吻一支百合花。泛滥的美顿时充盈在整间屋子里,月光般皎洁温柔,把阴沉的死亡气息彻底掩盖。今晚当然没有月亮。外面黑漆漆的,又冷又干燥,没有一丝慰藉。江离彻底睁开眼,恍惚地看向上方。那个吻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薄聆在他耳边说:“外面太冷了,你出去会生病的。”江离发懵,看着薄聆站直身体,对他笑了下——笑得实在心碎:“我舍不得转身就走,最后吻你一下,别生气了。”他怎么会这么像秋天。摇晃的秋天,转身过去寂寥地离开。冬天就这么来临。冰雪集结,冻得人心都僵了。外边的门开了,又合上了,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江离总算是意识到,薄聆走了。凛冽的寒风割着皮肤,薄聆面色冷漠,走在夜色中。他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走到哪里,双腿沉重不堪,再也拖不动了。薄聆坐倒在地上,背靠着路灯杆子,像个潦倒的醉汉,看那影子铺出去很远。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提醒里没有一个电话,一个消息。薄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拨通一个电话。“薄聆,有事啊?”程野声音带着笑意,“好久不给我打电话,还有点儿想你。”风比薄聆的声音先涌进电话,寂寞地吹刮片刻。程野的声音变轻:“薄聆?”薄聆弯了下嘴角:“程医生,提供心理疏导吗?”程野挺久不听他这么叫自己,心咯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给你那个男朋友?”“给我。”第10章 缄默 他一定会再爱上我灯光很亮,又很柔和,暖黄的色泽充满室内,让人感觉很舒服。宽大柔软的皮沙发上,薄聆颓然地坐着,低垂着头,两只手指节交扣搭在分开的两膝之间。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的是程野,今年二十九,模样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窄边框眼镜,气质清隽。程家与薄家是世交,两人算是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程野已经很久没看到薄聆这么失落的样子了,毕竟他是个自幼便成熟稳重的人。“大体情况我之前都清楚了。约四个月前车祸发生,你们俩都受了伤,但他冲过来护住你的头所以伤得更重,后脑受伤,醒来后失忆。现在你的问题是,医生告诉你,记忆很难恢复,所以你直接装作陌生人去接近他,而他抗拒你的求爱。你因为这个而痛苦是吗?”程野问。“对。”程野笑了下,不带嘲讽意味:“我怎么觉得这么像电视剧?薄聆,大多数人都会直接告诉失忆者他失忆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薄聆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空气,眼神空洞:“他醒来时整个人都很呆,总是出神,我跟他说话时他根本不听。”他苦笑一下,自己也觉得奇怪:“就像在我身上安了个屏蔽仪,他不看我也不理我,把我当做空气。”“对所有人都这样?”“会听医生和护士的话,但不常开口,总在发呆。”“这不正常。”程野抬眸,双腿交叠起来,问,“当时没看医生?”“医院的医生说,他头部受了伤,精神上遭受重大刺激,叫我不要试图一直跟他沟通,还给他吃了一些药。”“药效如何?”“吃了药好些了。但是怎么也认不得我,有天我工作实在太忙,在办公室睡着了,没去医院。第二天去了,他人就不在了。”程野皱起眉:“他自己出院的?”“嗯。那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可以出院了。”薄聆点点头,又用手撑住额头,“我找了他快两周,不敢去刺激他,只好租下他住的那房子。”“不对。他在医院里见过你,你去他住的地方他也没认出你吗?”程野问。薄聆沉默了几分钟,才说:“没有。对跟我有关的事情,他好像都很记忆模糊。”程野目光霎时变味,问薄聆:“你在车祸前对他做过什么?”薄聆有些迷茫地回看过去。程野认真地说:“一般来说,选择性遗忘是人体的心理防御机制。他遭受车祸,应该忘记的是创伤性事件。如果不是在你那儿经历过很严重的伤害,他不会连你也忘记。”薄聆想了一会儿,漾起一个极冷冽的笑容:“车祸的前一天,我向他求婚。”程野心头一颤,眉头紧锁,目光更加复杂。他自然相信自己这个弟弟的人品,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又不可以用人品衡量,于是又斟酌着说了句:“对于情感脆弱的人来说,也许一句话都可以伤他很深。”薄聆牙齿咬住舌尖,头往后重重一靠,看向天花板。那晚,他真是高兴极了。江离戴上了那枚戒指,点头应了他。他没有说话,但红了耳朵。薄聆当时太快乐了,一整晚都在计划着他们的婚礼,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那晚都在絮絮叨叨。江离……江离似乎没那么激动,只是应和着他,却没提什么意见。睡前,他又摘下戒指,放进了盒子里,说以后结婚了再戴。但是他看着戒指的神情分明是喜欢的,是感动的,动作也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刮到。他那天的表现,究竟是害羞还是心事重重?时隔太久,薄聆还记得自己心脏那种跳动,却看不透江离的想法了。程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薄聆叹了口气,说道:“我确信,我不会舍得说任何可能伤害他的话。”他顿了顿,在程野开口之前又出声,只是嗓音沙哑许多:“这些日子里,我重新追求他,他却告诉我,他有一个暗恋不得的人。”程野看他一眼,薄聆的样子更加颓废,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他所有的心力。程野琢磨了一会儿。要是江离在跟薄聆在一起时,心底分明还藏了另一个人,那他们的感情何其脆弱?也不怪薄聆,这时候会这么难过。他又撩起眼皮打量薄聆。薄聆一路顺风顺水,考入名牌大学,又自主创业,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再怎么谦和,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薄聆给出了回答:“他开始那么说,我以为是托辞,没有信。”“现在又为什么信了?”薄聆笑得无奈:“否则,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的靠近。”程野思索半晌,沉声道:“你先不要消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跟我讲讲你们相处的时候具体的细节,他究竟是怎么‘讨厌’你的?”“哥。”薄聆哑声说,“我明明是来找你做心理疏导的。”程野按了按他的肩膀:“我的言辞再怎么尖锐,也比不上他一个眼神对你的伤害。坦诚点,事无巨细,全告诉我,尤其是他的反应。”薄聆只好整理情绪,细细讲来。程野一手撑在扶手上,手背支着下巴,提出一个疑问:“他这么久都不出门不工作吗?”“他性子变得更为沉静,喜欢一个人在家读书。但他伤得更重些,是该休息,不急着找工作。”程野盯着薄聆的眼睛,突然问道:“弟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用了‘变’这个字眼?”薄聆不明白。“关心则乱。”程野摇头道,“你都意识到他的性情改变了,却没发现他的异常。”“什么意思?”薄聆紧张起来。“情感淡漠,意志薄弱,性情变化,偶尔出现过激言行,失眠,幻听,面对刺激无法正常应对……”程野一条条细数过来,停顿几秒,坐直身体说道,“薄聆,他可能有ptsd和轻微的精神障碍。”薄聆露出震惊又困惑的表情。程野打断他呼之欲出的疑问,先问道:“他的家人呢?”薄聆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很早父母就都过世了。我们在一起以后,他告诉我,领养他的家庭也跟他断绝关系了。”程野点点头,心里记下了:“原生家庭情况复杂。跟养父母断绝关系?那可能潜藏着社会性创伤。”程野打开平板,开始在上面记东西。薄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哥,你说的是真的吗?”程野回得很快:“不确定,初步判断而已。不过照你所说的来看,可能性很大。但是心理疾病情况特殊,具体诊断还要看到他本人才行,有无相关病史也很重要。”薄聆沉默下去,但状态完全不同了。之前他心绪低落,这会儿全变成担忧,拿出手机来搜索着有关资料。过了三分钟,薄聆猛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程野叫住他:“你去哪儿?”“我去一趟学校,还要联系下他的同学和老师,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养父母。”程野蹙眉:“薄聆,已经很晚了。”薄聆并不在意这一点,继续往外走。程野扔下平板,站起身,盯住他的后背:“你的爱人,或许一直在欺骗你,并不爱你。失忆后更彻底暴露,再也不愿意靠近你了。你这样……”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不过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即便未曾说明,都是至深的耻辱。薄聆微微扭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和一截高挺的鼻梁。“我爱他罢了,跟他爱我与否无关。我只知道,他生了病,我很担心。”程野走近,并不给他留喘息的机会,再度问道:“但你积极的地方不对。我刚才说过,面诊才能确定病情。你不去找他,而跑去找他的养父母,难道不是舍本逐末?”程野很敏锐,又很直白:“薄聆,你在逃避。”薄聆没有出声,侧着头,像雕塑一样站了几分钟。“对。”他叹了口气,拿手指按住太阳穴,“我很慌,我怕他真的生病。我对ptsd了解得不多,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说患者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我不希望他这样。”程野的声音轻轻的:“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呢?”薄聆陡地看向他,神色难辨情绪。程野坦然回视,说着:“我是医生。我接触的病患比你想象的还多。”薄聆跟他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整个人突然失掉生命力一般,垮了下来。“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心情。”他绕过程野,背靠到墙壁上,低下头。“这么多年来,他是最让我伤心的一个人。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忘掉我。我真的……我好他妈的嫉妒他喜欢的那个人。怎么可以不喜欢我?”他甚至有些哽咽。在江离面前,他撑得住。在信任的兄长面前,他是真的好委屈。“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他刚才那么狠心地说了不喜欢我,甚至不惜搬家也要避开我。除了伤心,我还非常愤怒,只是我做不到对他发火而已。”“我觉得……”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点对自己的轻蔑,“我觉得我有些道貌岸然。”“嘴上说着不要紧,慢慢追他,等他再爱上我。但实际上,我饱受折磨。我急得要疯了,偶尔甚至想要冲动地摁住他亲吻,完全不管他的感受。我不想听他说他不爱我,我快忍不住了,今天我就差点发疯。”薄聆看向他,眼里一片红:“我怕他想不起来,我怕他不爱我。我有时候会很抑郁,但又很怕吓到他。”程野怜悯地注视着他,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轻声道:“薄聆,你负担太重了。”“这种情绪很正常,道貌岸然这个词用得太夸张。快乐、悲伤、愤怒、不安……都是人体自有的情感,从进化学的角度看,也是合理的。只有你不惧怕它们,才有控制它们的可能。”“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太在意这种负面情绪了,你害怕这种情绪影响你,导致你做出伤害江离的事情。”程野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笃定而柔和:“你真的很爱他,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你也没有错,宣泄你的感情才是健康的。你到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这个?”薄聆静了一会儿。程野很体谅地走开了,也没有再讲话。薄聆是个聪明人,他未必不懂得这些,只是当局者迷。不出他所料,三分钟后薄聆站直了,整理好情绪,恢复成平常的状态。“你说的不错。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他身边没有人照顾他,我必须去救他。”程野挑眉:“救?你还挺会给自己找个英雄字眼,但我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薄聆笑容得体,暗藏锋芒:“我的爱人,自然由我来救。”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第11章 颠倒 我的离离薄聆走后,江离一直呆坐着,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走了,碎了一地,晃晃荡荡地在地面上浮动。灯光太亮了,把擦净的木地板照得反光,像有水淌出来一样,浮起那东西。可那是什么?江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也看不清空气里的粉尘,它们在明亮的室内张牙舞爪,大摇大摆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猛地呛咳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咳嗽是人体的防御性神经反射,是呼吸道排除异物和病菌的一种方式。江离咳得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呼吸道都快出血了,但他怎么也停不下来,拼命地咳着,声音变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是因为真正的脏东西还没被咳出来吗?江离咳得面色潮红,眼里冒出水汽,样子狼狈极了。他知道为什么咳嗽不止了,因为气管连着的是肺,不是心。他那颗心那么坏,坏到让身体其他器官都厌恶的地步,肺部在排挤着临近的心脏,痛斥它的无情、自私。江离捂住胸口,终于不再咳了。他这时总算看明白,地板上,水一样流动的灯光,托着他的爱情。爱情从他身上流走了。薄聆刚才说,“你跟我这么像。”其实江离想不起来那个人,那个他声称自己爱了很久的人,但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那不是简单的暗恋啊,也是充斥着被拒绝的明晃晃的单恋。在秋天,夕阳的光照波动在树叶上,纷飞的叶片扑击出声响,他站在校内的咖啡店门口,抱着几本专业书籍。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遍又一遍暗自练习打招呼,青涩、不安地等待百米以外慢慢走来的那个人。等人走近了,他鼓起勇气,故作洒脱地说一句:“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后等来一句冷淡的“抱歉,没空”。风追着别人的鞋跟远走,倨傲地卷起一阵风沙,蜇他的眼睛。在冬天,一场大雪淹没了整座校园。白茫茫一片里,连他的心事都干净了几分。树枝上挂着冰凌,雪厚厚地压了一地,寒风呼啸,冻得人手指通红僵硬。他在图书馆楼下堆雪人,欢天喜地。他堆了两个漂漂亮亮的雪人,自己冷得腿都要麻木了,还笑着给雪人安上葡萄眼睛,樱桃嘴唇。两个雪人靠得紧紧的,肩膀之间插着两支百合花。这时节没有百合了,那花是假的,是他亲手做的,是用玻璃烧制成的透明花。在闭馆的时候,他躲在雪人后面,给那个人打电话,偷偷摸摸地看他从图书馆长长的楼梯上下来。他想要用雪人和百合来换一个微笑。但那个人挂断他的电话,从雪人旁边目不斜视地走开了,甚至都没发现他拙劣到极点的藏身之地。他流着眼泪,吃掉了葡萄,吃掉了樱桃。一个人用尽力气,推倒了雪人,让雪与雪又聚到一起,覆盖着冰凉的大地。所以啊,江离也是被拒绝的人。他这么想着,徒劳无益地期待着获取安慰,但他的心里一点儿没有回温,冷得他疼,比那场大雪还要冷。薄聆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小百合都跑进猫屋里沉沉地睡熟了。江离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到客厅去,这里没有开灯,但对面居民楼的灯光还亮着,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他步子晃荡,魂一般飘至阳台,想看看爬山虎。但这是深秋啊。凋敝、枯萎的季节。那满墙的爬山虎,如今已经不再绿了。在夜色掩盖下,江离什么都看不到。夜晚的寒气侵袭着他的身躯,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却又像在冷水里浸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江离转身,在对面灯光的映照下,看到孤独的餐桌上摆着的食物。碗筷摆得极自然,就像即将被使用。粥被盛在一个大碗里,一只陶瓷圆勺搁在碗沿,仿佛食物还冒着热气。小白菜上油凝固在表面,原本漂亮的翠绿色泽已经消失。只有那盘炸春卷与原样相仿,薄聆炸的太脆了,春卷皮一点儿没塌。江离看着看着,食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烫得他的胃烧起来,像有团火。他跑了几步,孩子气地跑到那餐桌边上去。食物的香味儿早已飘散开去,消失在他用冷淡言辞伤害薄聆的那几十分钟里。嘎拉——江离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他心里响起了一些音乐,很像拉赫玛尼诺夫的e小调第二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只是断断续续的,又凄绝许多。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怆。内心深处那些破碎的乐声像许多飞起的白色纸屑,围绕在他身侧,被他心中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乱舞。他仿佛置身于废墟之上。小提琴拉得太哀伤,将情感的浪潮推至最高,他坐得很直,脖颈那处凉风环绕。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场景,里面都有薄聆,他恍惚看到了薄聆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将馅料包进春卷皮里,开火,把油煎熟,再把春卷放进去。锅里“滋滋”地叫,油上泛起白泡泡,是一副活泼的画面。江离不知不觉落下泪来。眼泪流至腮边,一滴滴落到衣服上,与黑色的夜色融为一体,再找不着。他拿起筷子,夹起春卷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整盘炸春卷都被吃完后,他又吃小白菜,把凝固的油脂和氧化的菜叶全送进胃里。最后再吃掉皮蛋瘦肉粥。眼泪好像一直在流,好像又没流,他感觉不到。鼻尖很凉,凉得像挂了雪的树梢。而这地方好似有着一堵墙。墙的内侧,他可以掩饰自我,用完美的心理暗示来催眠自己。墙的外侧,则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东西已被说明,所有属性已被定义。他正好就坐在这堵墙上。周遭浓雾弥漫,一切都看不清,只有真实的情感在流窜。所以他在一无所知里泪流满面。……次日是个阴天,浓密的阴云覆盖在天空,挡住光线,整个世界一片灰败。薄聆终于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已在门口踌躇许久,思索着如何跟江离谈话,把他带去医院。门开了,薄聆却察觉到一丝古怪。小百合在叫,叫声凄厉,让薄聆的心顿时开始发毛。大概是听到门开的声音,小百合叫得更厉害,薄聆来不及反应,一个白团子就径直冲来。小百合扑到他腿上,“喵!”地叫唤着。这屋子里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的寂静都只衬托出猫儿的叫声,越发显得诡异。薄聆心一沉,大步向里面走去。走近了,薄聆又恨起自己来,恨他长了这么一双眼睛和这么一颗心。江离趴在桌上,仍穿着那件薄薄的针织衫,他面前是几个食物被吃净的餐盘。天色阴沉,他整个人就像是被灰给盖住了。薄聆走到他身边去,看见他通红的脸颊,和微微皱着的不安的双眉。“江离?”薄聆的声音轻得像个气泡,又伸手去推了下他的肩膀。江离眉毛蹙得更紧,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唔”了一声。薄聆的手转而向上,摸到他的额头,果然是烫得惊人。薄聆像是被谁给猛地敲了下后脑似的,疼得要命,他火大地用了点力气,手掌摁在他的额头上,隔了两秒又腾地移开,生怕弄疼了他。恼怒、烦闷、自责、担忧在胸腔里沸腾,薄聆把那些盘子推得远远的,咬着牙低声说:“你看你,离了我怎么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还无人回应,他皱着眉别开眼睛,深呼吸了几秒。可眼圈蓦地就红了几分,薄聆低下身去,右手抚摸着江离发凉的发丝,难过地又说了句:“我的离离。”他从房间里拿了件江离的长外套出来给他穿上,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去医院。江离烧得糊涂了,本能地凑近热源,搂住他的脖子,脸往上蹭。薄聆便轻轻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把江离抱到门口的凳上,帮他穿好鞋,又折回室内,给小百合的碗里倒上猫粮才回到玄关处。江离头歪着,抵在墙上,被白墙衬得脸色愈发的红。薄聆觉得他可爱,又可怜,心里拨不出一点儿旁的地方来责难他的不爱惜自己。江离是在那儿吹了一夜的风吗?他走了之后就去了那里,一个人独自吃完了他做的东西?薄聆又搂住他的上半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至极。而江离的胳膊迎将过来,头沉沉的扎到他怀里,眼泪淌着,牙关里溢出一句呜咽似的“薄聆”。薄聆顿住,所有意识一下子被清空。怀里的人烫得很,在他怀里发着烧,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打湿他的衣服。这一切都有着很真实的感觉。他应该没有听错。薄聆僵硬地低下头,看到江离乖顺的后脑勺,柔软的黑发显出一种顺从。他眼眶微湿,心里又酸又苦。他抱起江离,将人牢牢抱住,打开门的前一刻,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薄聆的声音很怅惘。音波散溢,干冷的空气裂开一道缝隙,又藏进去他的无可奈何和爱意。“你这样,怎么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呢,江离?”第12章 流离 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送江离去了医院后,薄聆始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他其实之前也隐约感觉到,江离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似乎也被他触动,但那触动倏忽急逝,很快又变为抗拒。要说江离在跟他谈恋爱时另外还暗恋着别人,薄聆根本不信。尽管江离内敛又羞涩,但薄聆确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那是什么让他这样呢?等江离烧退后,薄聆拨通了程野的电话,叫他来帮忙照顾江离,自己则坐上了去往邻市的动车,拜访江离的养父母。或许,江离的心理状况跟他们有关。车程两个小时,薄聆在下午三点抵达终点站,又打车去到江家。江离的辅导员给了他地址和江离养父的电话号码,但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薄聆只期待着他们没搬家。江离的养父也姓江,似乎是他一个远方亲戚,在他爸妈去世后收养了他。他们住的小区很旧了,环境不太好,挨着闹市,不甚清静。楼道很窄,没有灯,大白天都黑漆漆的,空气里有一股糟糕的气味,像是老鼠的腐臭。薄聆一路走到八楼,靠窗的那户是江家,他伸手敲门。敲了三下后薄聆礼貌停下,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只好加重力气再用骨节扣了几下门。“来啦来啦,谁啊?”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略带点烦躁。门一开,薄聆露出微笑:“阿姨您好,我是江离的朋友,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门里站着的妇人体态有些臃肿,穿着件灰扑扑的厚外套,脸色蜡黄,眼圈青黑,气色不太好,像是长期操劳过度。她原本挂着一点不太耐烦的神情,听到薄聆的话后表情却变得呆滞,颤动了几下发白的嘴唇,最后却抿紧了,沉默地把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薄聆讶然,又说了一声:“阿姨?”里面的人闷声说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拖鞋的响声渐渐走远:“你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什么江离。”可是这种反应,分明就是认识了。薄聆又敲了几下门,试图先隔着门跟她交谈,但里面的人只是嚷嚷了几句“找错地方了!”就再也不出声了。再敲门已是扰民,薄聆只好靠墙站着,默默等待。他越想越乱,心里几乎勾勒出江离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图景。但想象总是主观臆断,薄聆头疼得强行将其打住。他在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又摸出手机,想办法跟江离的大学室友联系上。他去过江离的宿舍一两次,但没能跟他们成为朋友,现在好歹是加上了微信。江离是没什么朋友的,跟室友关系也只是表面上过得去,并无深交,因此室友给出的消息实在也不多。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江离甚少回家,跟养父母并不亲近。而他父母也较少打电话关心他,连江离的学费都是由助学贷款来负担。如此等了一两个小时,始终没人回来,里面的人也未曾开门。薄聆叹口气,又作势敲门。“你是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薄聆的动作。薄聆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活泼开朗。薄聆手指向门,友好地问了句:“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嗯。你有事吗?”薄聆露出柔和的笑容,斟酌着说道:“我是江离的朋友。你认识他吗?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地方。”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不是她母亲那样立马躲避,而是变得有点儿害怕似的,急忙拉着他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她压低声音说:“你别去我们家,要让我爸爸知道了他肯定特别生气。”薄聆听了心头更加不舒服,问道:“为什么?”小姑娘嘟嘟囔囔的,看了他几眼,又眨巴几下眼睛,很苦恼地说:“你是他朋友,总该知道江离哥哥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