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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秋》TXT全集下载_6(1 / 1)

薄聆只觉得这家人的态度那么奇怪,一想到江离可能受过委屈他就止不住心疼。“他生病了。”薄聆很诚恳地对她说,“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不得不来拜访。你可以带我进去吗?”小姑娘却急了:“啊?江离哥哥怎么了?他什么病啊?很严重吗?”她看上去应该是关心江离的,之前也许跟江离关系不错。不过看她的反应,应该也不知道江离之前出过车祸。薄聆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心理疾病。”小女孩儿眼眶泛红,她呆住几十秒,突然一扯薄聆的袖子:“你有什么事问我吧。你要问我爸妈,他们也不会让你进门的。”薄聆一怔,继而对她安抚性地笑了下:“你先别担心。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可以吗?”小女孩儿不好意思地忙缩回手,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嗯”了一声。薄聆没带她走远,去了家附近的咖啡厅。女孩儿叫江吟吟,还是高二的学生。落座后,薄聆还没开口,她就先急切地问起来:“江离哥哥出什么事了啊?为什么会得心理疾病?”薄聆大概为她说明了情况,讲得很简略,避过江离车祸的细节,只说他后脑受了点伤。江吟吟皱着眉:“唉,哥哥好可怜。”薄聆说:“我的来意是想问问江离为什么要跟家里断绝关系,这可能对他的病有帮助。”江吟吟四周打量了一圈,趴到桌上凑近薄聆对他说:“我哥是同性恋。”薄聆心底哐当一声:“因为这个?”所以,不是跟养父母太过不和睦而导致双方恩断义绝,而是单方面被驱逐?江吟吟点头,又露出不忿的神情:“是他们班同学搞的鬼。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就算讨厌我哥,也用不着那样吧?偷拍我哥和他男朋友的照片再发给我爸妈。”当时父亲那发火的样子,她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太可怕了,爸爸一脚把江离哥哥踹翻,拿铁衣架抽他,一直问他改不改。江离哥哥坚持说他没有错,爸爸凶神恶煞,牙齿咯咯作响,好像要吃了他。江吟吟又后怕又生气,说:“要不是因为那些神经病,我哥也不会回不了家。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她说着就哽咽起来,拿手背反复擦着眼睛。薄聆递给她纸巾,又将咖啡推得离她近一些,示意她喝点热的。但其实他心里也情绪翻滚,难以平静。他记得,他问过江离的家庭,当时江离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跟养父母一直不合,已经断绝关系。他那副样子,多么淡然。薄聆竟然一点儿也没看出他经受了不少苦难,他掩饰得太好,再问就是揭人伤疤,活生生让薄聆放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男朋友?薄聆问江吟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差不多是今年四月份。”薄聆说不出话来,心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四月份,他和江离在一起,那照片里的“男朋友”,自然是他。这一瞬间,他发现他一点儿都无所谓江离所说的那个暗恋多年的人了。思及江离对他的种种反应,他认定,江离爱的是他,说什么暗恋别人一定是假话。但他的苦衷又是什么呢?江吟吟抹着眼泪,说:“江离哥哥太倔了。我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别跟爸爸犟了,就假装自己不会再跟男人在一起就好,他不干,硬生生挨了一顿打。”“我爸爸气疯了,说要送他去精神病院。我哥说他没错,他就是爱男人。呜呜,我爸就说,那我没你这个儿子。哥就再也没回来过了。”薄聆从内心深处弥漫出一种无力感,他没办法穿越时空去救那时候的江离。他嘴唇苍白,凭着一股本能问:“你爸爸到现在都没有松口吗?”江吟吟摇头,她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懂得很多东西了:“我爸不可能接受的。他领养我哥,就是为了我哥帮他传宗接代的。他听到我哥是同性恋的时候,真的是往死里打他。”薄聆看向她,他好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出生优渥,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通情达理,在这个时代,他们并不会以为同性恋是什么洪水猛兽。事实上,他的温和善良很大程度上正来自于他的这种天真、不晓人事。江吟吟声音闷闷的:“要不是我妈生我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没办法再生一个儿子,他们不可能领养江离哥哥的。”薄聆总算是明白了。尽管已经是这个年代了,重男轻女、歧视同性恋的事情仍然存在。江吟吟明显在家受过委屈,她说话的神情都带着受伤害的痕迹。她很能够理解江离,但她情愿江离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她更愿意江离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薄聆没办法要求她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依旧坚持诚实的自我。他只是遗憾。但在这一个点上,他看到江离的另一面。说不上什么清高、不屈,只那么地招人疼爱。“那他们领养江离,有了儿子,应该也是很愉快的?”他试探着问,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希望江离没受什么苦。然而江吟吟说:“江离哥哥爸妈死后,他还得了抑郁症,亲戚们都不愿意收留他。是他舅舅听说我们家一直想要个儿子,才硬来说和的。如果不是他成绩好,”她说着说着就撇了下嘴,挺看不上这种事情,“我爸妈也不可能要他的。”所以,他的江离,幼小的江离,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被主人不情不愿地收养了吗?薄聆心如刀割。照程野说的,有过心理疾病病史的人更容易出现ptsd,可能江离就是这样吧。他怀着满腔的心痛艰难地继续问:“他爸妈怎么死的?”江吟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妈跟人偷情,被他爸乱刀砍死,后来他爸又自杀了。”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薄聆却像自己经历了一遍似的,痛得难以呼吸。这堪称魔幻的身世,狗血得令人咋舌,偏偏就这么发生在了江离身上。薄聆觉得奇怪,人是惯会被环境影响的,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有着恐怖的导向。一个痛恨自己家庭的人,他所恨最深之事,恐怕还是,他无法自控地沾染上了那个家的恶习。他再怎么厌恶,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有的方面那么地像他的父亲或母亲。但薄聆认识的江离,不像这个家,也不像他以前那个家可能具备的性格。他是怯懦、敏感、不善言辞,却又善良、悲悯、真诚可爱。薄聆不喜欢用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套滤镜来蒙蔽自己的眼睛,来用想象伪饰爱人。他充分信任自己用心灵看到的东西。他爱江离,爱他所真切感知到的一切,有温度、有气味。他明确了解江离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也对他的品行端正深信不疑。那么这场病,正是他压抑太久而爆发出的沉疴旧疾?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创伤,在许多年后以疾病的方式压回他身上,疯狂报复他的隐忍不发。走之前薄聆问了江吟吟一个问题:“你觉得江离哥哥人好吗?”江吟吟一脸严肃地回答:“他是最最最好的。”薄聆坐上了返程的火车,远望车窗外逐渐被浓雾遮蔽的绿色原野。天快黑了,他极度思念他的爱人。江离,爱我、做一个不被认可的同性恋,你觉得很痛苦是不是?可你受了这么多的煎熬,你一定要达成目的。你要爱我,你要得到我,你要证明你没有错。我会守着你的病好起来。我不会放弃,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 本来想写得狗血酸爽一点的,但是我就控制不住我这手往温柔治愈上靠。下次我一定要充分狗血起来!第13章 诊断 那就不谈情说爱刚从车站出来薄聆就接到了程野的电话,他招手拦住出租车,坐进去后接起来。“你在哪儿?”“我刚回来。江离醒了吗?”薄聆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程野告诉他:“早醒了。你别去医院,到我的咨询室来。”薄聆心头一动,问:“你给他做过检查了?”“嗯。填了量表,问诊也已经结束。薄聆,确认了,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我猜测他以前的心理状况就很不好,车祸激发了他的心理阴影,加重了他的认知障碍。”“那……他什么反应?”薄聆不自觉呼吸放轻。程野沉声道:“很平静。他接受得很快,也说觉得自己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不过情况并不那么乐观,他平静得过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病。我很担心他会不用心治疗。”“肯接受治疗就好。慢慢来吧,我先过来。”“好。”程野挂了电话。薄聆有点紧张,但又很快镇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没什么可忧心的。到了程野的诊室,里面却只有他一个人,薄聆问道:“江离呢?”“他在隔壁休息室。”薄聆放下心,坐到沙发上去:“他没要求走?”程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告诉他,这种病情况特殊,必须要家属来接才能走。”薄聆差点喷出一口水,忙用纸巾擦拭下嘴角,吃惊地问:“他哪来的家属接?”“所以我把他扣在这儿。”程野一笑,“你不是要救他吗?把他从这儿救走啊。”薄聆:……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薄聆打算去看看江离,程野便跟着他一起走出去。休息室只有江离一个人,他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穿着薄聆早上从衣柜里给他拿的那件外套。夜色很沉,灯光又温柔,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清冷的画报少年,神情淡淡的,并不悲伤。程野在开着的门上轻叩两声再走进去,薄聆跟在他身后。江离扭过头来,很轻地笑了下:“程医生。”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程野走近,递给他一张表格:“我们按这个时间来安排治疗如何?你看你有没有别的想法。”江离拿过来,扫了几眼说:“我都可以的,我比较闲。”“好。我的微信你加了,有什么事可以来这儿找我,也可以发微信,我空了就会回复。”江离点头:“谢谢您。”程野摆摆手:“你现在可以回家了,路上小心,作息规律对于这个病意义很大,回去后一定不要熬夜。”江离应了。程野便转身出去,临走前瞥了一眼薄聆,示意他要柔和对待患者。程野出门时合上了门,咔地一声响起的同时,他们两人的目光就避无可避地撞在一起了。薄聆微微低头,看着乖乖坐在沙发里的江离,一时间有种错觉:像程野说的那样,小朋友在等待家人带他回家。他很快把脑子里的想法撇开,问江离:“身体好些了吗?”江离点头,又极不自然地说了句:“薄聆,抱歉。”他垂着修长的脖颈,那一处肌肤在光下几乎有着水一般的光泽,是流动的、清澈的。而江离的话语又不同,带着柑橘皮一样的清苦:“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你道歉,跟你道谢,真是很奇怪吧。”生病是一件让身体很难受的事情。尤其他生病的原因是心先病了,心理的疾病反映到躯体上,那从里到外都难受透了。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冲动时想要逃开是真实的,因他被爱而伤心到极点是真实的,彻夜难眠和后悔也是真实的。江离觉得很难面对薄聆。于情于理,他都是一个恶人。他心里觉得愧疚。他希望薄聆就此生气,再也不要管他不要喜欢他,但又觉得,要是果真如此,他会极度痛苦。反正就是,他跌在一个无法逃脱的怪圈里,跑前跑后都会回到一个地方,一个证明他是个混蛋的地方。江离的双手握住杯子,手指细微地互相摩擦,轻轻地说:“你知道吗?程医生说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会出现没办法正常地处理情感。所以……”他看向薄聆,竭力使自己的神情从容一点:“所以薄聆,我很认真地再说一遍,你别浪费感情在我身上了。我替你感到不值得。认知障碍和应激障碍,这是很难恢复的症状。”江离始终不想伤害薄聆太厉害,尽管这事他好像已经驾轻就熟,但他还是要用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来对待薄聆。薄聆一直在听,没有打断他,也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江离默认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知怎么的,他这颗古怪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像老年人的雨天的膝盖,一股阴凉的气息从心底升起来。有什么人拽着他的声带不要他说话似的,姑且认为那是潜意识吧。但潜意识不重要,因为江离已经决定再也不要伤害薄聆。所以他理由正当,仿佛把没出现的月亮都放在眼里,纯真地对薄聆说:“你不要喜欢一个病人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薄聆想着,他越发觉得这时候的江离像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些在他的认知范围里最正确的话。你不要喜欢一个病人了?听上去是为了别人着想,是一个病人所能说出的非常动人的话。他需要人照顾,但他又不愿意拖累人,决心靠自己苦苦支撑。然而望着病榻上的那个人,一个心怀爱意,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又该怎么想呢?心碎。万箭穿心的心碎。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但我不会苛责你,江离。薄聆走到他对面,拿过那个被他捏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他们对视着,薄聆说:“嗯。不能跟病人谈情说爱。”他笑起来:“谈谈别的就好。江离,我们仍是室友,也是朋友,可以吗?”江离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间隙擦过一点光线:“薄聆。”他想说,何必?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以后每个每晚都会像昨晚。他在留恋。于是在这仓促的回答之间,话锋被陡地闪来的迟疑磨掉顶尖,变成了:“你原谅我昨晚的行为了吗?”既然开始求取原谅,那自然是同意了。薄聆笑起来:“你不是把我做的东西都吃光了吗?那就证明你没有浪费我的心意,我就不会生气了。”江离讷讷的,有点难为情。那食物都冷了,他疯子一般吃光,委实丢人。“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快八点了。”江离只好站起身,跟在薄聆后面。临出门前,薄聆突然停了一下,江离没注意,猛地撞到他背上去。薄聆弯了弯嘴角。果然,他就会像小朋友一样一头撞上来。江离揉着鼻子,犯懵地问他:“怎么了?”“我想起来,小百合该等急了。”江离恍惚间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咂摸出非常独特的滋味来。他无法很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只知道胸膛里一股说不清的渴望升起来,发着烫。第14章 假象 离离,你好可爱到家后,两人洗了手先给小百合加上猫粮,换碗清水。薄聆得知江离也还没吃饭,便道:“我去做点吃的吧,吃面行吗?”江离总觉得愧疚,见到他热切的目光还是有些想躲,说:“我来做吧,你看上去好累了。”他并不知道薄聆去了邻市,也并没有刻意去问他的行踪,只是真觉得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薄聆微笑道:“好。”江离走进厨房,本打算只做碗番茄鸡蛋面,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为薄聆做些别的。虾,这种食材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好像并不知道薄聆的喜好,但记忆又习惯性地把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江离的动作熟练得他自己都吃惊。从冰箱里找出此前买的两只大虾,放进锅里煮熟,剥开虾壳。把面先放进锅里煮着,再取一只平底锅来倒上油,放进葱花和蒜爆炒,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面条煮熟后捞起来。他又很快调好酱料,把葱蒜加进去,拌匀。最后再把龙虾放到面条上,淋入酱汁,色泽浓郁,鲜香扑鼻的龙虾拌面就做好了。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江离莫名地有点心慌,就像即将迎来一场考试一般。思及此刻的心境与昨晚的心境形成了多大的反差,江离实在也觉得人心微妙。情绪的转变,就在那么一刹那。把食物放上餐桌后,江离轻轻叫了一声薄聆,却不见有回应。他回头去看,发现薄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是真的特别累了。江离走近,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心底又内疚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晚情绪那么激动。这时候是平静的,看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无法理解。他多么抗拒被爱啊。他并不把被爱当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程医生做出的诊断似乎能解释这点了,因为他病了。病着,便有了让人谅解他的理由。可江离并没有那么厚颜无耻,薄聆的忍让和宽容都让他难过。他的目光哀伤地停留在薄聆脸上,思绪飘了几秒,又移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江离想到,昨晚薄聆吻了他。那是一个平息惊涛骇浪的吻呀。江离一点儿不恼怒,想起来也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心底像有着一个池塘,生着碧绿干净的水草。仿佛是雨过天晴,一切都平静美好。昨晚他们争执、吵嚷,而现在又同处于静谧的居室之内。江离受到安慰,觉得自己能够弥补对薄聆造成的伤害。他叫醒了薄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面。薄聆很诚挚地说:“非常好吃。”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让江离感到一丝慰藉。在此时此刻他想:他能够应付好这一切,他是有力量的。事情好像也就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友好和谐。日子会一天天过去,而他们都会越来越好。江离的病慢慢好转,不再为情感波动而恼怒不安,他学会坦诚自己的想法,学会信任自己,学会表达爱。薄聆是那么温柔坚定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他们恋爱了。他们会一起走在傍晚的长街,在路旁的梧桐树叶掉落下来时驻足,听风与叶的声响。他们又去到很多美丽的远方,看山,看海,看日出,看晚霞。夏天来了,两个人搬到了新家。明丽的风摇动绿叶,整个屋子都罩在一片清新的绿色中。搬家后的第二天,江离午睡起来,看到客厅里放了一只很大的快递箱,薄聆站在那儿,扭头来对他微笑。他穿着白色的t恤,走到薄聆身边去,把头歪在他肩膀上问:“这是什么呀?”薄聆扭头亲亲他的鼻尖,说:“小百合的新窝。”他们一起把箱子拆开,亲手把漂亮的小木屋搭建起来,四周都铺满泡沫垫子,然后把柔软的棉垫放进去。再给小百合脖子上松松地系上一只蝴蝶结,庆祝它搬去新家。那只大纸箱变得空了,薄聆正要拿去丢掉,却停下来,想到一些画面。他把目光移向江离,后者被他热烈的眼光看得红了脸:“怎么了?”薄聆发窘,也觉得自己幼稚,不说话,只拿了沙发上的抱枕扔进纸箱里。江离还没怎么,小百合却先兴奋起来,猫咪对一切箱子一切开洞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一下子就窜了进去,喵喵地叫呀叫的。薄聆赞赏地看一眼小百合,又鼓励地看一眼江离,意有所指:“箱子很大诶,除了装下小百合还能装好多东西。”江离脸更红,但又很愿意见到他目光里的期待,于是像小百合一样钻进了纸箱子里,把抱枕抱在胸前,双只手臂乖乖地环抱住膝盖。薄聆举起手机:“离离,笑一下好不好?你好可爱。”江离抱起小百合,遮住发红的脸,只肯给他留一个耳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过这种体验,长大了仍旧没办法习惯,只是心里有些柔软,陪他闹一阵罢了。照片里定格他的发梢和小百合懵懵的圆脸。江离想要站起来,薄聆却又从后面推起箱子,飞快地跑起来。幸亏房子大,又来不及添置太多东西,就给了他们嬉戏的空间。江离最初还在叫停,后面得了趣,也笑了起来,笑声欢快地让他再快一点。“薄聆,小朋友才这么玩儿。”他笑着数落薄聆。只听见薄聆愉悦的、带着喘息的回答:“才不是。离离,我们老了也要这么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纸箱停了,江离站起来,被薄聆从身后抱住。他嗓音低沉悦耳:“江离,我真希望我年老以后,也能有力气让你这么笑。”江离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嗯”了一声。薄聆抱他出来,两副躯体很快缠绵到一块去,江离两腿分开勾住薄聆的腰,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走进浴室。傍晚的时候,红色的晚霞晕染着街道,他们手牵手去外边吃饭。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人们脸上都映着橘色的光亮,微笑来迎接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马路边上走过时薄聆瞥见对面的一家花店,那门口堆满了百合花,在暮色晃动的光波里静静开放。路灯变绿,薄聆握一握江离的手,笑着说:“在这儿等我一下。”江离点头,目送他走过去。变故来得太突然,几乎让江离有种错觉,那辆货车是凭空出现的。斑马线上只有薄聆一个人,而那辆车以刚抢完银行逃窜般的时速猛地撞来!他被撞飞,又跌落到地上,快得让江离的呼吸都跟不上。紧接着,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他。江离身体僵直,但耳朵又仿佛充血,又红又烫。他听见轮胎压过薄聆身体时的声音。他的皮肤被压破,血浆四溅,骨头“格格”被碾碎,从腿骨到股骨,然后是肋骨、锁骨,他的头骨都被压裂,脑浆溢出,白花花的,又迅速被血液染红。他死了。脸侧过来朝着江离的方向,血肉模糊,而两只眼珠迸出,像玻璃球一样弹开,连着一道血线。温存的晚霞猝然消逝,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腥臭血液布满这个世界。“啊!——”江离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跌坐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惊恐万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又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房间。天还没亮,黎明只送来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子里灰蒙蒙的,只够让他看清楚这是他租住的地方。江离抓紧床单,牙关紧咬,止住了颤抖。跟内心巨大的恐惧斗争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弛下来,心里阵阵凉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好像他的反应太慢了。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一名患者。他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种的想法,他终于像一个病人那样给出了正常的反应。一团复杂的东西在胸膛炸开,吵吵闹闹地占据他的全身心,使得他慌张,沮丧,焦虑,在心底追问着许许多多无解的问题。为什么是他得上这个病?好了之后是不是不会每晚都噩梦缠身?要是好不了呢?要是好不了,他是不是……还会反复无常,疯子一样地今天推开薄聆,明天又对他笑呢?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无乌有,他再度变得死气沉沉,无望地想:他这样怯懦无能的人,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给自己找罪受。想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反复的暗示:江离,你总是伤人伤己。在床上坐了半天,江离终于起床了,洗漱后又做好两个人的早餐。时间快到七点,薄聆应该要起床了。江离并没有等候他,吃完了自己的食物,便拿着书上了天台。清晨空气湿冷,寒风刺骨,并不适合读书,但他又无事可做,情愿把自己投入空洞的文字世界。但江离觉得怪异。他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掩盖了某些本质,怎么都让他觉得虚假。他坐在凳子上,却又感觉不到凳子。腿弯着,却觉得跟伸直时没有分别。书还是他平时读的那些书,但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连接不到一起去。江离恍恍惚惚地想:这就是病态吗?原先他不知道自己生病,也就看不出这些伪诈,而一旦他接受到生病的真相,藏在深处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这个世界,如此的诡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他所处的世界本身就漏洞百出,还是他的病使得这个世界崩坏?还是说,他还没从那个梦境里出来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病症的诊断吧,他都只是在做梦。江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到下午,残阳斜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失魂落魄地开门回家。江离换好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却顿在玄关处,双眼发直。他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类似灾难片中的音效在他耳中轰鸣。客厅里,薄聆正站在一只大的快递纸箱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扭头来对他微笑。第15章 诉说 江离,你可以做到梦境中薄聆被货车撞飞的情景陡地浮现在眼前,江离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薄聆担忧地问:“江离?”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一步步走过去,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风,吹得他遍体生凉。醒过来了吧,这不是梦。他重复地在心底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走近了,他扯出一个微笑,想要问问薄聆买了些什么。但他的余光瞥到那快递箱子,就害怕地别过了眼睛。他不敢问,好像问了,就会陷进一个循环里,就会又跌入那梦里。所以他不问,硬生生地走开了,回到房间去。江离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在薄聆眼里,他这种忽冷忽热、爱搭不理的行为,一定很可恨。但他太怕了。怕得差点挪不动步子,要不是紧抿着嘴唇就一定会哭出来。他惶惶不安地逃进房间里,扑到床上去,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躯不住地颤抖。江离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因为他真的喜欢薄聆!不是吗?他江离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在梦里会幻想着跟他接吻、做爱,现实中又屡次伤害他,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从来不一样!江离把头也埋进被窝里,逃进那黑漆漆的地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起来。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这场病生了很久了吧。可没意识到生病以前,他也不会这么狼狈的。江离以前明明也是个淡然自若的人啊。这是个契机,把他心里那些肮脏的欲念挖了出来而已。意淫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动心者,又概不承认自己的真心。要不然,他何至于在听见薄聆那句醉酒时的“离离”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刻意藏起来自己面对薄聆那些真实的反应、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迷恋,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用情专一的人,巴巴地守着那个他连名字和长相都想不起来的初恋!就是因为程医生说,你病了。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异想天开起来,以为没了这病他就能拥有真正的、坦荡的爱。江离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听到自己有病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闪过一阵狂喜。因为他终于给自己的古怪和丑陋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总是认为,他不配得到爱,他只会成为别人的祸害。但这都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吧?要是,要是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了。他的心,就不会一边要拒绝,一边又沉溺了。算了。他扭曲着身体,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额头抵着大腿,心想:好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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