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姜妍的那些,唐岑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本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将姜妍那些事描述出来,落在艾森眼里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在他曾经的医生眼里,他的病就是姜妍导致的,如果没有那个少女的出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复在痛苦中煎熬。姜妍过世那么多年,他不希望平白无故再给她留下一身污名。何况是在爱他的人面前。艾森并没有在意唐岑所说的那个“同学”是什么人,他蹭着唐岑的侧脸,用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了我们一起出去玩。”还没等唐岑回答,艾森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艾森拿起来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唐岑推了推他:“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说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将大半张脸全都藏到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艾森亲了亲他的眼角,起身到阳台讲电话,唐岑听着窗外飘进来的被艾森压得很低的声音,慢慢合上了眼。第98章唐岑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睡得很沉,没听到艾森上床的动静,也没听到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雨。拉开窗帘,夏日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照进屋里,落在白色的床单上。一场夜雨洗去了满天的乌云,也洗去了唐岑心里的烦闷,他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高举起的手臂向后环住了站在身后的艾森。艾森搂着唐岑的腰,靠在他肩上低声问道:“今天想去哪玩?”“到处逛逛吧。”唐岑一时也想不出,而且地上的积水还未干透,行走起来也不太方便。两个人紧挨着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大致画了个路线图。他们住的酒店很高,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或阳台上正好能俯视最繁华的地区,等到夜幕落下时还能将整个都市最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这座城市唐岑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从来没有停下来仔细游览过,所以在等待签证的那段时间里,唐岑每天都会带着艾森到街上到处走走。这是唐岑出生的国家,也是他曾经待过的城市。他和艾森像在巴黎那样,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半个月。他们随着人流穿过拥挤的夜市,看过繁华绚烂的风景,窝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消磨一整天的时光。唐岑以为,他和艾森手牵手走在街上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然而当他们真正这么做的时候,唐岑才发现,大多数的人都是神色匆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会有几道好奇或者惊讶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但很快又会变成善意的目光。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都市的夜晚灯火通明,唐岑站在酒店的阳台上,抱着手臂望着下方的街道。“真漂亮。”唐岑忽然出声,走到他身后的艾森脚步一顿,随即走上前将他圈进自己的怀里。唐岑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却瞥见了无名指上套着的那枚戒指。戒指戴了一段时间,表面上已经有了细微的划痕,但在灯光的照射下依旧反射着银光。所谓的戒指说白了就是套在手上的一个漂亮的金属圈罢了。但那不一样。在遇到艾森前,唐岑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戴上戒指,牵着手肆无忌惮地走过不同的国家。在阳台上站了一段时间,唐岑的手臂被晚风吹得冰凉,艾森感受到那过低的温度,又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明天想去哪玩?”唐岑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半晌才小声地说道:“想去蹦极。”“嗯?”唐岑的声音夹在风声中,艾森听得不真切,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突然想去蹦极?”“不是突然决定的,我已经想了很久。”唐岑踌躇了一会儿,没敢告诉艾森真实的理由,毕竟总不能告诉艾森,他想体验一下跳楼是什么感觉,那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艾森被唐岑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总觉得唐岑这么文弱的人和这些极限运动怎么都搭不上边,然而等到他真正带着唐岑去蹦极的时候,他站在蹦极塔下看着唐岑干脆利落地从最高处跳下来。等唐岑从蹦极塔上下来的时候,艾森赶忙冲上去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唐岑是不是完好无损。在确定唐岑没事之后,艾森才惊魂未定地问道:“从蹦极台上跳下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你。”唐岑说着,给了艾森一个安抚的拥抱。刚上蹦极塔的时候,上空的大风吹得蹦极塔颤巍巍地晃动起来,唐岑扶着栏杆,有些心虚。但等他站在边缘,让工作人员帮他系上安全绳的时候,唐岑望着下方空旷的湖面,心中的恐惧在一瞬间忽然消失了。“可以跳了。”工作人员确认安全绳已经完全系好之后,拍了拍唐岑的肩膀,“需要我推你吗?”“不用。”唐岑摇了摇头,他放松身体慢慢朝前倾,失去平衡的身体瞬间从几十米的高空坠落,在马上要坠到湖面的时候被绷紧的安全绳用力拽了起来。在向下坠落的那几秒里,唐岑眼中的世界完全颠倒,耳畔充斥着呼啸的风声。安全绳将他拽起时,唐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艾森。如果脚上没有系绳子,他从高楼上跳下来,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艾森,他一定会后悔就这么草率地决定死去。行程的最后一天,唐岑终于拿到了签证,但当他翻开护照的时候,发现上面多了一页不一样的内容。那一页的正中央印着几个不太像中文的方块字,左上角还有两朵小小的樱花。唐岑看着那一页护照思索了半天,他不记得自己有申请过日本的签证,但是那天是艾森帮自己交的材料,也可能是他帮自己申请的。艾森坐在床上收拾行李,唐岑走到他跟前把护照举到他面前,问:“这是什么?”眼前晃过一个灰绿色的东西,艾森定睛一看,原来是唐岑发现了他偷偷办下的签证。“我买了去日本的机票,过几天在日本关东有一场花火大会。”艾森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被抓包的慌张,还像是征求他的意见一般问道,“一起去看吗?”艾森这话让人听不出丝毫破绽,唐岑把手里的护照扔到床上,空出来的双手趁艾森不注意迅速捏上了他脸颊两侧的肉,装作凶恶地反问道:“你都准备好了还问我?”唐岑的语气凶狠,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艾森笑嘻嘻地抱住他的大腿,站起身顺势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又没皮没脸地赖在唐岑胸口蹭了好久。抵达东京的时候,离镰仓的花火大会还有几天的时间,艾森和唐岑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东京短暂停留几天。夏季的日本处在台风季,隔三岔五就会下几场雨,唐岑他们住进旅馆的第二天,东京就下起了连绵不断的细雨,一连下了两天都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一场雨并没有影响唐岑看东京的夜景,只是出门的时候难免会被雨淋湿衣袖,艾森怕唐岑着凉,每次回来都会让他把湿衣服换下。来回换了两次衣服,唐岑就歇了出门玩的心思。下雨天的旅馆没了往日的热闹声,雨水顺着屋檐滚落,院子里的泥地上积出了一个个浅浅的小水坑。唐岑躺在旅店的榻榻米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由得感叹道:“希望过几天是晴天。”在旅店里躺了一天,在花火大会的那一天,东京的雨终于停了,连带着在海岸边的镰仓天也放晴了。艾森和唐岑起了个大早,辗转换了数次电车,终于在临近中午时踏上了这片带着海水潮湿气息的土地。一出车站,唐岑就感受到了镰仓和东京完全不同的氛围。古都每一年盛夏都会举办一场花火大会,原本安逸的小城也因此变得热闹。艾森拉着唐岑挤过人潮涌动的车站,转身钻进了静谧的寺庙中。寺庙的山门上爬满青苔藤蔓,穿过古老的山门,踏上铺着细石子的台阶,小道的两旁开满了紫阳花,大片大片的蓝紫色中夹杂着几抹纯白。盛夏正午是最热的时候,这个时间不适合再往海边走,两人坐在寺院木制的长廊上乘凉。紫阳花一路从小道开进了庭院里,紫阳花的花香味很淡,即使开了满满一院子,唐岑也只闻到了淡淡的花香。“这个季节樱花已经谢了,再往后就是赏红叶的时候了,下次再带你来看。”艾森轻轻摇着从住持那借来的蒲扇,凉风吹过被汗水打湿的皮肤,带来了几分凉意。天放晴之后,镰仓的气温也升起来,唐岑被晒得有些体力不支,他靠在长廊的木柱上,懒懒地点了点头。看过开满紫阳花的寺院,他们又坐上了电车。电车一路沿着海岸线驶过,在电车轨道的不远处就是碧蓝色的大海,海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银光,温柔的海风带着大海的气息从窗户钻进车厢。是夏天的感觉。接近傍晚,阳光被海风吹散了热量。唐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轨道旁人来人往的街道,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深色的眼瞳。镰仓的海边在晴天时能看到富士山,不是模糊朦胧的影子,是清晰的山脉和即便在盛夏也覆着皑皑白雪的山顶。两个人在海边转悠了一下午,日暮时分的光穿透云层,晚霞将海面和富士山顶染成了粉紫色,藏在云中的星星若隐若现。夜幕完全降下时,人群慢慢聚集在海岸边,随着几声惊呼,那片看过晚霞和星星的天空又燃起了花火。一道橘红色的轨迹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升上高空时忽然炸开,散成了银白色的烟火。唐岑仰头看着洒满夜空的火树银花,艾森却挪开了视线,他看向了唐岑,看见了他眉眼之中藏不住的欣喜。耳旁不时传来烟火的声音,艾森无心看那转瞬即逝的花火,他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人。站在嘈杂的人群中,艾森俯身轻轻吻了吻唐岑的侧脸。第99章花火淡去,嘈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乘上末班电车穿过两座城市,深夜时唐岑和艾森才赶回东京的旅店。唐岑困得睁不开眼,简单洗漱后就一头扎进了柔软的床铺。在镰仓游荡了一天,又坐了长时间的电车,唐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等艾森洗漱完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临近海边,东京的夏夜很凉爽,又不像镰仓容易沾上海水的咸腥味,艾森回来之后就把靠着院子的窗户打开了。盖着薄薄的被子,吹着凉风,不需要开空调,晚上也能睡得很安稳。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唐岑醒来之后先是瘫在床上懒懒地伸了几个懒腰,发了一会儿呆,等他完全清醒了艾森才拖着他出门吃饭。艾森这一次只打算带唐岑来看看花火大会,没有再计划其他的行程,所以看过花火大会之后两个人一直在东京的街头闲逛。消磨完了最后两天,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新奇小玩意儿和满满一旅行箱的零食,两个人才坐上了回巴黎的航班。飞回巴黎,唐岑和艾森把行李扔到玄关后就匆匆赶去接欧培拉。在把欧培拉送到宠物医院的第二天,宠物医院帮唐岑他们联系了一对一直提供寄养服务的夫妻,在征得艾森同意之后,欧培拉被送到了那对夫妻的家中。把欧培拉放在陌生的家庭太久,唐岑有些担心,但好在托养家庭离唐岑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扔下行李之后唐岑就拽着艾森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站在门口,唐岑边喘着气调整呼吸,边按下了门铃。门铃响了一小会儿,唐岑和艾森就听到门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很轻的猫叫声。伴随着一阵阵“喵喵”的叫声,脚步声慢慢朝着门边靠近,最后停在了门后。“咔嗒”一声,门被人打开了,一个毛茸茸的棕色小脑袋紧跟着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欧培拉卡在门缝里,仰头对着杵在门口的两人叫了一声。两人看到夹在门缝里的小脑袋都不由得愣住了,欧培拉的长毛在挤门缝的时候被蹭得乱七八糟的,他们一时竟认不出这是谁家的猫。欧培拉见两人没有反应,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听着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小奶音,唐岑才赶忙蹲(下)身,揉着欧培拉乱糟糟的小脑袋,帮它把身上的毛发捋顺:“有没有想我?”站在门后的女主人把门完全打开,欧培拉卡在门后的身体才完完全全露了出来。它扒拉着唐岑的膝盖,脑袋在唐岑的身上来回蹭着,喉咙里滚着含糊不清的咕噜声,那声响又招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奶牛猫有些怕生,它靠在女主人的腿边,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嗅了嗅门外的味道。欧培拉看到奶牛猫,又小跑到奶牛猫的跟前。两只猫凑在一起蹭着鼻尖亲昵地交流了一会儿,欧培拉才转过头来朝唐岑叫了一声。“交了新朋友?”欧培拉又应了一声,唐岑这才伸出手凑到奶牛猫的鼻子下。唐岑身上沾着欧培拉的味道,奶牛猫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缓缓靠了过来,不轻不重地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手背。从欧培拉蹿出来,再到奶牛猫跑过来凑热闹,艾森和那位女士一直安静地看着唐岑和两只猫,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等到奶牛猫开始用尾巴蹭唐岑的手时,女主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屋拿了欧培拉的猫包出来。艾森从女主人手里接过猫包,等唐岑站起来,两个人和女主人道了谢:“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女主人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必这么客气:“没关系,欧培拉很漂亮也很懂事,我很喜欢它,威廉先生也很喜欢它。”三个人又简单地聊了些关于欧培拉的事情,在快要天黑的时候才分别。欧培拉趴在唐岑的肩头,伸长了脖子望着蹲在门边的奶牛猫,在走到楼梯拐角下彻底看不到对方的地方时,欧培拉忽然把脑袋扎进了唐岑的臂弯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唐岑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欧培拉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发出了一阵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回答唐岑的问题一样。“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找它玩。”唐岑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拍了拍欧培拉的后背,欧培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呜呜嗯嗯了好半天才消停。接到了欧培拉,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公寓继续收拾行李。唐岑看着立在玄关的两个行李箱,只觉得头疼得很。一箱零食和一箱衣服,不管哪个收拾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有欧培拉这个黏人的小跟屁虫一直捣乱。半个多月没见,欧培拉回家之后一直紧跟在唐岑的身后,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路从客厅跟到卧室,再从卧室跟到阳台,唐岑好几次都差点被它绊倒。后来也许是跟累了,欧培拉干脆直接躺在行李箱里。欧培拉那一身长毛平时打理起来就相当费时,现在不仅在回来的路上蹭了唐岑一身,就连行李箱里都沾满了深棕色的长毛。整个行李箱里长毛纷飞,唐岑只能把衣服摊开,用滚筒一件一件粘干净了再叠起来收好。艾森收拾完那一箱零食回卧室的时候,唐岑才收拾完半边箱子。艾森看了看唐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看了看在箱子里打滚的欧培拉,赶忙弯下腰抱了起来:“欧培拉又捣乱了?”“是啊……”唐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坐了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然而欧培拉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还在不停地折腾。艾森把欧培拉放到边上,拿过唐岑手里的滚筒:“去睡吧,我来收拾。”唐岑摇了摇头,艾森也跟着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他不想总是把烂摊子扔给他收拾。艾森看他还强撑着,指了指又跳进行李箱里的欧培拉:“你一睡,它肯定就安静了。”艾森都这样说了,唐岑没敢再强撑着,老老实实洗漱上床睡觉。欧培拉一看唐岑躺了下来,又蹬着小腿从艾森的枕头上踩过,在唐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是两个枕头之间凹陷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的艾森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把枕头上一串凹陷的脚印抹平之后继续收拾行李。等艾森忙完,才刚过十点,但唐岑和欧培拉都睡得很沉。同样奔波了一天的艾森不想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合上行李箱,在唐岑身边慢慢躺下。习惯早睡晚起,唐岑几乎不存在倒时差这个问题,但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就被艾森起床的动静吵醒了。正在镜子前整理衣着的艾森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的唐岑:“吵醒你了?”唐岑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你要出去吗?”“公司有点事,催了好几天了,再不去雷蒙要打电话骂我了。”艾森拉过他的手,指尖摩挲着掌心三道凹陷的掌纹。唐岑手心的“川”字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还算完整。艾森没告诉唐岑公司“有点事”到底是什么事,唐岑也习惯不去干涉艾森的工作,尽管艾森总是会和他提起一些。但刚回来就急着去公司,唐岑也知道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想起了艾森在酒店里接的那一通电话,唐岑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带,抚去深蓝色西装上细微的褶皱:“那你快去吧。”唐岑说着,又打着哈欠往被窝深处钻了钻,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艾森听着像是“我再睡一会儿”。艾森知道唐岑的作息,也没再吵他,留了张字条就去公司了。那个时候虽然艾森没有告诉唐岑公司的事情,但从那天起他连着几天都在加班,唐岑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一些。他没有打扰艾森,继续接一些零碎的翻译工作打发时间,之后的旅行计划也随着艾森的加班而被搁置,但总归日子还算得上平静。唐岑和艾森都以为这个事情就算棘手也能很快解决,但断断续续拖到了十月底都没能完全解决。“啊——”刚加完班回来,艾森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手臂缠在唐岑的腰上,抱着他哀号起来。唐岑原本正捧着平板看出版社发来的文稿,被艾森这么一打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他揉着艾森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了?”“就是我之前跟的那个项目,合作对象那边一直有问题没解决,雷蒙让我回去处理一下。”艾森趴在唐岑的膝盖上任由他揉搓自己的头发,又忍不住小声碎碎念道,“我不想回去。”唐岑揉着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搭在另一侧的膝盖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回去是……回伦敦?”艾森“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唐岑腿上,全然不顾身上被压得满是褶皱的西装。“要去多久?”唐岑低下头,看着仰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唐岑过长的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艾森眼前,他抬手勾了一下那微卷的发尾,有些惋惜地说道:“可能要半个月吧,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没关系,以后再补上也行。”唐岑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且他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但艾森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多一次。第100章唐岑不知道艾森跟的那个项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艾森既然说了需要他回去处理,唐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他启程的时间比唐岑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天。那天是周五,艾森订了下一周周一早上的机票。仅剩的两天周末,艾森没去公司加班,简单收拾好行李之后,他整个人就黏在了唐岑身上。不管唐岑做什么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和欧培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启程前的最后一晚,唐岑坐着叠衣服,艾森躺在他的腿边,勾着他的小拇指上下晃了晃:“不陪你过生日真的没关系吗?”“不是说等你回来再补上?”唐岑叠衣服的手没停,刚收的外套上有几条抹不平的褶皱,他想或许明天要挂起来熨一熨,等艾森回来就能穿了。“我有点……不放心。”艾森见唐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舍的情绪,抱着枕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从交往到现在,他们很少分开这么长时间,艾森想起之前他复发时的状况,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在家时唐岑出什么意外。唐岑把衣服叠好摞在一旁,不太温柔地揉了揉艾森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我跟过去会影响你工作吧。”艾森的头发被唐岑揉得有些凌乱,他趴在枕头上,有点委屈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舍不得你。”平时工作再晚,家里也还有人在等他,为他留一盏灯,睡着了也会很自觉地钻进他怀里。但是一回到伦敦,就什么都没有了。艾森很舍不得,可他又不得不去,毕竟要等忙完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才能带着唐岑回家。唐岑放开艾森被揉得凌乱的头发,身体往后倒去,他枕着艾森枕头的一角,手指戳着他脸颊上鼓起的(软)肉:“那你早一点回来吧。”最近唐岑的病情好转了很多,就算快到冬天了,他的心情也不像去年那么糟糕。但艾森的小心思太明显,唐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忽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艾森没接唐岑的话,他抬起手臂,把躺在身旁的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唐岑的颈窝里,鼻尖来回蹭着那一小片细滑的皮肤。周一一大早的飞机,艾森没让唐岑送他,他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没有买任何代步工具,让唐岑大清早来回打车赶地铁实在太麻烦了。艾森不让唐岑送他去机场,唐岑还是跟着艾森起了个大早,陪他吃过早饭之后又送到了小巷的出口。清晨的巴黎很安静,唐岑望了望小巷口的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喊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人:“艾森。”艾森正在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听到唐岑喊自己立刻放下了手机:“怎么了?”唐岑握着艾森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他捏了捏艾森的掌心:“等你回来了,我和你说一些事情。”“为什么是等我回来再说?”艾森一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歪着身子凑到唐岑跟前,戏谑道,“又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艾森说的是玩笑话,唐岑却微微错开脸,不自在地说道:“如果你听完不生气的话,圣诞节我就和你一起回伦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唐岑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艾森肯定猜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艾森会是什么反应,但身后持续的沉默让唐岑忐忑的心更加不安。然而唐岑正想转过头看看艾森脸上的表情,艾森忽然抱住了他。艾森抱得很用力,唐岑朝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柜子里有一个装糖的玻璃瓶,每天吃完药可以吃一颗糖。”艾森趴在唐岑的肩上,用沉闷的声音叮嘱道,“别吃太多,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唐岑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艾森,转过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笑着问:“等我把糖吃完了,你就会回来吗?”“差不多吧。”艾森头抵着唐岑的脑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头发,“抱歉。”唐岑抱着艾森,轻轻笑出了声,但那声笑被汽车喇叭的声音盖过了。艾森叫的车来了,唐岑看着恋人提着行李上了车,他站在小巷口,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在那个晚秋的清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唐岑生日的那个月结束了。“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大部分的时间都过得很开心。”唐岑靠坐在病床上,耷拉着头看着病房的地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扎着针。“他会说安慰人的漂亮话,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去想那些事情。”“我之前的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还有很多能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能让人开心’,我也找不到这样的存在。”“但是艾森他……从来都不是干巴巴地说着‘你要开心’,他带我去看了很多别人口中‘能让人开心’的东西,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能让人开心。”唐岑慢慢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他会给我独处的时间,但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我甚至不需要伸手就能碰到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唐岑靠在艾森的怀里,告诉他那些苍白又虚无的噩梦。艾森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唐岑说完,他才紧紧地拥着唐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艾森会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好像说得有些多了。”唐岑转过头看向了坐在病床旁的何休,他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光芒。“没关系,我一直在听。”何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在罗马看过的海,在镰仓走过的古寺,在托养家庭见到的奶牛猫……唐岑和艾森交往的那一年里,他看见了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现在最珍视的回忆。“他把握得很好,就算是最后分开了,我也觉得他能妥善地处理这段关系。”唐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所以我答应等他回来之后一起回英国,去见他父母。”如果不是陆晟忽然出现,或许早就见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跟陆晟走了?”何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唐岑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唐岑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他身上那些伤痕在这两年的治疗过程中也没有淡去的迹象。何休不想再揭开唐岑那些从来没愈合过的伤口,但是拖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了。面对唐岑的沉默,何休也只能继续追问下去:“是因为你舅舅吗?”“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唐岑仰头靠在病床的栏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尾有些湿润。随着唐岑仰起头的动作,一直被衣领和阴影遮挡的脖颈也暴露在了何休的视线中,在那惨白的皮肤上有一道伤口,像是用刀划开的一样,很整齐,也很深。何休被那道伤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又放缓了他本就温和的语气:“我只知道你回国之后去看过苏瑜清先生。”警方给的那一份资料里,唐岑是和陆晟一起回国的,还一同去医院看过重病住院的苏瑜清,之后唐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我为什么跟陆晟走,原因很重要吗?”唐岑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回忆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陆晟给予他的,比他过去三十一年里承受过的任何事情都痛苦。那是彻彻底底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在他面前把他珍视的一切一点一点毁灭。唐岑感觉到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只吊着点滴的手搭在大腿上,镇定的药物缓缓滴落在透明的软管里,顺着细长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里。